在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佛兰芒画家安东尼·凡·戴克青年时代的一个笔记本中，绘有一位年迈女士的速写，四周以潦草的笔迹记载着：“画家索福尼斯巴的画像，1624年7月于巴勒莫写生。她已经96岁高龄，记忆和各个感官仍在且‘极其敏捷’。”那一年，凡·戴克25岁，已是一位在欧洲宫廷中颇有名气的艺术家，他是慕名前往索福尼斯巴·安圭索拉（Sofonisba Anguissola，约1532—1625）家中拜访的，可见这位意大利文艺复兴晚期女艺术家在当时的声名与地位。然而随着不久后安圭索拉告别人世，她的艺术也渐渐被历史忽略甚至遮蔽了。好在艺术评论家乔治·瓦萨里于1566年在安圭索拉父亲家中看到了她的作品，并将她收进了他的《最杰出的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传》。他在书中指出，安圭索拉“在设计问题上比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位女性都以更深入的研究和更优雅的方式工作，因为她不仅学会了从大自然中提取和描摹，以及最巧妙地模仿其他艺术家的作品，而且还自己创作了一些不可多得的极其美丽的画作。”

作为最早为人所知，也是最早建立国际声誉的女艺术家之一，安圭索拉与同时代其他女画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父亲是贵族而非画家。这位生活在意大利北部的小贵族生有六女一子，他没有条件为女儿们置办丰厚的嫁妆，但却倾其所能为女儿们提供了最好的教育。作为长女，安圭索拉从小就表现出极高的绘画天赋，14岁时和妹妹埃莲娜一起被送到当地著名画家贝纳迪诺·坎皮的家中寄宿，3年后坎皮从克雷莫纳迁往米兰，安圭索拉又继续跟随贝纳迪诺·加蒂学习。这一阶段，她通过两位老师接触到柯勒乔的新风格，并在父亲的帮助下得到了米开朗基罗的素描，通过临摹与反馈接受大师的指教。据说她那幅《被小龙虾咬伤的孩子》就是按照米开朗基罗对于哭泣表情的具体要求所作。后来她赴罗马学习解剖学时，有幸当面拜访大师，并受到了他的关照与鼓励。

在父权制时代，女艺术家不可能得到教会的委托项目，因此没有机会创作宗教和历史题材的鸿篇巨制。于是安圭索拉在投入肖像画创作的同时，又开创了一种表现生活场景的集体肖像画，后来人们称之为风俗画，因此艺术史上有时也称她为风俗画家。作于1555年的《棋局》就是一幅描绘她3个妹妹日常游戏的集体画像。她的妹妹露西亚和密涅瓦正在对弈，露西亚手执棋盘上权力最大的棋子“王后”微笑着望向画外，似乎已胜券在握；密涅瓦举起右手，神情专注地望着对面的露西亚；观棋的小妹妹欧罗巴则一脸心无城府的笑容，看向略显严肃的密涅瓦；而画面右侧的女家庭教师紧盯棋盘，似乎还在思考着战略战术。细腻的表情传达出每个人的个性，优雅得体的装束表明了姐妹们的高贵身份，画中人物的亲密互动烘托出生动有趣的家庭氛围。同时，安圭索拉借国际象棋这种益智游戏，还表达了另一层意思——女人也可以成为战略上的王者。

由于社交圈子的局限，安圭索拉早期作品描绘的多为自己和亲人的日常生活，例如她在自画像中表现自己读书、弹琴或绘画时的样子，这既是她平日真实的生活状态，也流露出对其高贵教养的强调。安圭索拉深谙成功之道，她曾绘制过一幅《正在画索福尼斯巴的贝纳迪诺·坎皮》，利用画中画的形式将老师和自己置于同一画面：在画中，她是老师的模特；在画外，老师是她的模特。安圭索拉以这种别出心裁的形式，强调了画与被画、凝视与被凝视的关系，诙谐风趣的双重设计彰显了她超凡的智慧。

安圭索拉这种新颖的肖像画风格引起了阿尔巴公爵的兴趣，他不但自己向她订制肖像，还将这位女画家引荐到了西班牙宫廷。1559年，27岁的安圭索拉到了西班牙，凭借自己的智慧和绘画技术，很快赢得了腓力二世和他第三任妻子伊丽莎白·德·瓦卢瓦的欣赏和信任，但作为女人，她无法享有正式的宫廷画师头衔，只能以宫廷女仕臣的身份留在宫中。其间，她为皇室成员创作了大量肖像画，但与其早期作品相比，这些受限于政治需要和皇室固有品位的宫廷绘画，却失去了以往生动活泼、俏皮戏谑的独特品质。而这部分宫廷绘画也很少存世，大多毁于17世纪的一场宫廷火灾。

作为一位画家，安圭索拉以艺术风格上的妥协换得了一世安稳；作为家中长女，她以自己的“政治经营”实现了家族的富庶。她不仅以一技之长在男性主导的时代安身立命，还以独特的表达方式将时间凝固在了空间之中。

编辑/王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