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铁猊
能在图书馆工作是一件幸运的事。
在图书馆里,偌大的书库有时会只有你一人,当你在一排排书架之间徜徉,随意把书一本本取下来翻看,那种不同寻常的愉悦,是很难用语言准确描述的。
我没有受过完整的正规教育,1968年高中没念完就到农村插队去了。由于有读书的习惯,我带过去的书全村最多,装了200多本书的木箱是村里四个小伙子帮我抬上坡的。
平生最爱看杂书。回北京后,我在家等分配好长时间。由于没有专业,也不知将来会做什么,只能闲时看闲书,逮什么看什么,看得越发杂。后来一家电影院招聘美工,我被录取,画了八年的电影广告。又后来电影院解散,便被分配到图书馆,做了一名图书管理员。
我原来买过一本莫斯科图书馆编的小册子,内容是教图书管理员如何辨别世界各国文字。书中列举了总共六十种文字,分别介绍了它们各自最明显的特征,在不认识某种文字的情况下,可以依照外观上的特征做出大致判断。当时我只是个初中生,除了学校学过一点儿英文,其他大致能分得清的就只有当时常见到的俄文、日文和朝鲜文。而我在粗略读了这本小册子之后,竟可以很准确地区分法文、德文、西班牙文、希腊文、阿拉伯文、缅甸文、越南文和世界语。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保持着当时学到的这种分辨文字的能力。而这类能力就是典型的图书管理员的能力——不求专,却要广而博。在图书馆这些年,我努力追求着“广而博”,甚至一直把它当作了工作或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图书馆给了我这样一个环境,我开始“随兴出击”了。我读了很多门类的很多书,虽不求甚解,却也在卡片上做了很多摘录。不过一开始也仅此而已——我是不写东西的,还开玩笑说,孔子是述而不作,我是不述不作。
但后来,我却大言不惭——“既述又作”了。在读书中,我发现古今中外很多有名人物都与图书馆或藏书楼有着非常密切或特殊的关系,这让我有了把他们写出来的欲望。当时正好馆里让我主编一本读者刊物《朝阳书友》,在栏目设计时我就加入了“名人与图书馆”这一栏目,想着每期发一篇。大约算是厚积薄发了吧,写起来竟然十分顺畅,很快就写了三四十篇,20万字的样子,远超出了本馆刊物的需要。
于是我便异想天开,琢磨自己出书了。到哪儿去出版也没考虑太多,想着既然谁也不认识,干脆找一家业界最权威的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去闯。2008年,我拿着书稿来到位于老北京图书馆的出版社时,心里完全是茫然的,一个人也不认识,对出版程序也根本不了解,更对自己的作品价值没底。可能正是这种茫然反倒让我有了勇气——大不了就回去,而已。
出版社大门是锁着的,需要按键输入部门房间号才能打开。正在犯难,同行的王龙看到一扇窗开着,便嗖的一下跳窗而入,从里面把门给我打开。这一插曲后来竟在出版社里传成是我自己翻窗,我,当时已是一位年届花甲的老先生!
经指点找到编辑室,是王滔接待的我,说主任不在,书稿可以留下,等一周左右主任回来再说。也就两分钟的时间,我和王龙就出来了。
一周后,忽然想起应该给出版社打电话了,电话正是金主任接的,她回来了。我问书稿,她很客气地说书稿看了,很好,但今年的出书计划早就定了,没有办法安排。我问能否通融,她说那得总编批准。我索性就多说了一句,托金主任帮我问问总编,也就把电话挂了。心想没戏了,婉拒。大约也就五分钟,金主任打来电话,说总编看了,决定出——难的时候真难,简单起来就这么简单。我的第一本书《名人与图书馆》就这样出版了。更没想到的是这本书竟被评为了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建社30周年优秀出版物之一,这让我颇为自得。
后来我又续写了同一题材的大约40篇,书名《名人与图书馆·续篇》,也出版了。这第二本书还被国家教委签约印刷,成为全国中小学校图书馆推荐图书。
在这些成绩的鼓舞下,我又写成一部《讲故事学英语》、一部《换个思路讲诗词》,每部都是25万字左右。另外一本《书话》、一本《坟是用来刨的》(未完成),还有一本《杂碎堂主说杂碎》的杂文集也未结稿。另外还在不同的报章发了作品。
《讲故事学英语》的写作纯属偶然。一次搬家,忽然发现一只塑料袋里有很多卡片,里面是我几十年前学英语时抄录的,写的都是一些英语词汇故事,相当于汉语的成语典故。譬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斯芬克斯之谜”“尼古丁”“图腾”等等,我先整理出十几篇,拷给我的一位朋友、《社区生活》报社长孙帅看。没想到过了两个月,一位小编辑打电话问还有没有稿,说原来的已经登完了。我一听马上又接着写下去,竟然又写了200篇,报纸每周一篇,竟连载了3年。
说到《换个思路讲诗词》,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原来我们图书馆有个文化讲堂,基层馆还有分讲堂。当时缺一个讲诗词的讲师,主管讲堂的同事一时找不到,就找到我,说,“要不您来讲吧。”我虽然喜欢诗词,但也只知道中学课本里的那几首。我讲诗词?笑话。后来我灵机一动,何不换个思路来讲?于是,便有了“换个思路讲诗词”这一课题,而我竟然连续讲了150讲。我把这些整理成文稿,内容十分庞杂,里面讲了对联,讲了诗词与成语,讲了谶谣、打油诗、现代诗等等,讲法与正统迥异,幸好听众觉得不错。
我喜欢买书,一天,看着自己家里堆满的书忽发“宏愿”,先把自己家的书尽量读完,写一个100本书的《书话》。这有些难,还在做。
从只看闲书到后来又讲座又写作,我应该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一种健康而积极的生活方式。至于我为什么讲、为什么写,在《换个思路讲诗词》的前言里我曾说:“我的感悟是,讲堂可以普及知识,可以提高素养,可以倡导积极向上的生活方式,但它的最大功效是在于引发思索。我几次对听众讲,我没有能力传授太多的知识,也不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只要我讲述的内容能够引发大家的思索,便是最大成功。当人真正开始独立思考时,人会强大,人格会独立而完整,人生也会有尊严、有价值。”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