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由作者女儿手绘
◎阳春
她说,妈妈,我想把我一年的零花钱捐给他们,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得知我死里逃生回到娘家,好几个人说我,你本来不该绕道郑州的,闺蜜红说我冥冥之中和死神有个约会。
也真是的。这次我们绕道郑州,顺道去看一个亲戚。亲戚好歹不让走,孩子也很开心,想着住一晚就住一宿吧。这一宿一住,可真是坏了菜!我们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后来新闻里说,已经不只是特大暴雨,已经是特大自然灾害了)。
亲戚说到郑州南三环桥下等车,又近又便宜。那里是一个小的“站点”,去我娘家的班车必经道口,有一个小昌河车在那里招呼着,一般会在那里“拾”七八个乘客,免去从汽车站到出市这一两个小时的折腾。
我先坐在那昌河车里。女儿嫌车里闷,下车看雨,我也不着急,打开电脑处理一些东西。雨越下越大,我有点没着没落的,昨天走就好了,可是昨天没走成,亲戚太热情了。
女儿打着伞在桥墩处看雨,一会儿走过来说:“妈妈,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拍小视频给爸爸看大雨,大雨真大。”不大一会儿,女儿又来了,说:“妈妈,水上到咱们车下了。”这个时候,车上有几个人下来看雨,我也坐不住了,下车催问师傅:“班车几点来?这都五点了,等仨小时了。”
师傅也一直在电话联系着,这个一问那个一问他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开车带我们离开桥墩,往市里去和班车接应。只过了几个红灯,来电被告知,今晚车不走了,明天走,时间不确定。
司机一路返回,我们花了几个小时,绕了半个郑州又回到原点。我们被司机领着去了几个宾馆,都是满员,看样子宾馆比大桥更知道天气恶劣。
我决定重新回亲戚处。每一个街道都是滔滔洪水,我和女儿扯着手,趔趔趄趄往前走。我右肩背着电脑包,左边也挂着一个包,雨伞多次被风刮得翻过去。深水处我们和很多人结伴手拉手趟水艰难行走。在一处斜坡,水跟拖拉机似的突突响,到下边不响了。我是在丹江库区长大的,知道水不响了一定是深沟或者是水潭子。队伍被冷水激得五迷三道,水过了膝盖,我一下子横过来拦住,说:“抓紧拉紧向左走!”好容易越过这深沟,两个女孩才说“吓死了”,到坡上我们才长出一口气,松开彼此。
一处又一处的大漩涡,实在也记不清是第几个路口处,水深到我闭气站不稳,在绿化带距离我一丈许,一个红背心男子一把薅起我。我这吨位,他像薅起一株朽了的玉米秆子,这力量有如神助。
当死神向我伸出双手,红背心一拳打开它,我的眼泪一直呼呼流,我的娘说过,邪物怕红!
那些身着红背心、红马甲的志愿者们,有你们在,死神也不敢张狂太多,更不敢张狂太久!
到亲戚楼下,女儿瞪大眼睛,问:“妈,你的电脑呢?”我摇摇头,轻声说了句:“别给爸爸说。”女儿懂事地点了点头,怕爸爸担心和后怕。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出来,公交车一长溜儿停在马路中心,绿化带冲得找不见,小树苗卡在车底座,草坪一块块被冲走,马路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鞋子、衣服,深水处是搁浅的汽车,一辆辆的军车极速开过……抖音上说水库有险情,部队都来了。我开始头皮发麻,昨天那么大雨我也没着急,一听说部队官兵都来了,我意识到这是一场战斗。
看到一位大伯去路边提水,我又一路小跑去叫亲戚提水,不远的路走了很久。亲戚提桶拿盆跟着下楼,喃喃自语说:“家有老是个宝呀!原来可烦婆婆存东存西,看这情形,啥也不存还真不行。手机没电,充电宝没电,暖瓶里没热水……”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她的婆婆去世快一年了。
娘家的群里,妹妹发来信息说,约车公司不计成本免费来郑州接滞留的亲人回家!我们坐上了回县里的车。雨时小时大,高速关闭,低速行走。风里雨里,一路上,看着水里淹没的车,真像孩子手里的玩具车一样小,心里刀割一般疼痛。
兜头浇一盆冷水吗?干脆是兜头哐叽反扣一湖水,对,不是壶,是湖,西湖的湖。让你闭气,让你恐惧,让你经历生死后恍惚得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那狠劲儿,猝不及防到你还没有拿起长剑来和死神决斗。至少也要像普希金手握长剑,至少手里有柄长剑,有个酝酿时间有个准备空间呀,死神比杀死普希金的丹特斯还要快上十倍!
还好,全国各地驰援河南快上百倍。
洪水中获救的狗狗也抱住消防员腿不放,像个孩子。白岩松听了胡德夫的《匆匆》,说,真想给他跪下。我那快八十了的乡下老娘说,我真想问那些来河南抗洪的官兵们叫声“爷”。在我的老家,表达最大的尊敬,就是“叫声爷”。我的女儿在视频号里看到,雨里水里泡了十二个小时像丝瓜瓤一样的脚,她画了下来,取名《抗洪的脚》。她说,妈妈,我想把我一年的零花钱捐给他们,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曾经,在我心里一直感觉自私狭隘的女儿,在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她瞬间长大。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