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因州面积是黑龙江的两倍，人口却只有黑龙江的3.5%。什么人会喜欢住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呢？首先得是胆大的家伙，比如那位著名的恐怖小说作家斯蒂芬·金

我住在美国的缅因州，这里地广人稀，森林覆盖率为89.46%，是全美国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地方。住在这里的确像是住在森林甚至荒林里一样，所以我跟国内的家人朋友提起来，常常说自己是住在美国的“北大荒”。

我的出生地是在黑龙江，北纬45度的地带，从小习惯了寒温带的气候、植被和风土人情；现在住在缅因，也是北纬45度地带，看到这里的一切都觉得似曾相识。跟我们黑龙江人一样，这里的人春天喜欢去山林里采野菜，秋天喜欢去山林里采蘑菇。连采的野菜也差不多：我们在黑龙江采得最多的蕨菜，这里的人叫它“竖琴头”；我们在黑龙江的松林里常见的松蘑，这里的人叫它“滑头杰克”。我观察当地人怎么采野菜和蘑菇，发现他们不是用手掐下来，而是用刀割下来，理由是这样能够更好地保护野菜和蘑菇的根系。我认识一个酷爱采蘑菇的姑娘，自称“蘑菇猎人”，进山时的打扮确实像个猎人：大皮靴，牛仔裤，皮带上挂着刀鞘，鞘里藏着刀，抽刀割完蘑菇，在衬衣上擦一擦再放回刀鞘里。

缅因州的面积是黑龙江省的两倍，总人口却只有135万，约等于黑龙江总人口的3.5%。这个州最大的城市波特兰，人口只有6万多，其首府奥古斯塔的人口不足2万。因此要是从人口密度来算，缅因可是比中国的“北大荒”要荒许多倍的地方。

什么人会喜欢住在这么荒的地方呢？我觉得首先得胆大。著名的恐怖和悬疑小说家斯蒂芬·金在缅因有两个家，一个在人口只有3万多人的班戈，另一个在人口只有1000多人的洛维尔。我上大学的时候特别迷恋斯蒂芬·金的小说，可是十几年前读他的《它》时实在是吓着了，就发誓再不读他的书了。没想到阴差阳错，我居然搬到班戈附近的小城卡利斯来居住了！每次去班戈逛街都从斯蒂芬·金家门口经过，他家的黑色铸铁大门上耸立着黑蝙蝠和滴水兽，透过大门能够看见一幢红砖小楼，而游客经常透过铸铁的大门和围栏向内张望。据说斯蒂芬·金并不讨厌游客，反而时常隔着围栏跟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陌生人聊天——住在这么荒的地方，平时难得见到几个人，所以连隐士都会变得热情好客吧？

我们居住的城市卡利斯，居民只有3123人，疏散地居住在10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们住在市中心的中心，东南西北的邻居却简直可以用“相望不相闻”来形容。如果你看见邻居在菜园或花园里干活儿，想打个招呼，得走到两家园地交界处才能互相听清说什么。我们家的常客是鹿，有时三头，有时四头，最多的时候是七头，春天来吃我们的郁金香，秋天来吃园子里的甜菜和树上的苹果；等下雪了，它们又来吃雪松的叶子。有一次，我学当地人的样子，用雪松枝叶做个了花环，挂在房门上，鹿居然跳到五级台阶的露台上，来吃我门上的花环。《卡利斯周报》上面每周都有野生动物跟人遭遇的趣闻，最近一期刊登的故事是，有一主妇从楼上卧室里听见响动，就跑下楼，一看，是一头鹿在客厅里看电视。

跟我婆家的大哥和三弟家相比，我们住的算是人烟密集的街区了。大哥的家在国王街，从这名字看就是美国还没独立时就有的街，也算是老城区了，从我们家开车过去不到10分钟，可是邻居和邻居之间也隔着树林。大哥独住，餐桌边就放着猎枪。大哥说：“黑熊进我院子可以，进我屋子不行。”三弟的家在欢愉湖，从我家开车过去要20分钟，前面是湖，后面、左面、右面都是树林，穿过树林才能看见邻居家。我问三弟：“你家周围鹿多不多？”三弟说：“奇怪，倒没有城里多！”三弟媳就笑：“鹿怎么可能来咱们家？你一天到晚出门都带着猎枪。就算鹿来了咱们家，往窗里一看，估计再也不来了。”因为他们家的墙上，挂着真的鹿、黑熊、三文鱼的标本。以野生动物标本作家居装饰，在缅因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随便一家餐馆、咖啡厅或客栈，墙上都可能挂着这些装饰，第一次看见会吓一跳。

小妹家倒是离我们很近，走路来去也就10分钟，所以天气好的时候她常常溜达过来，跟我们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大哥和三弟则不管天气，只看心情，说来就来了——三兄弟凑到一起总要鼓捣点什么，不是修理汽车就是改造机器，要么就是设计个什么东西。库房里有各种各样的机械和工具，他们眼中有活，手上有劲，一会儿琢磨着再建个库房或暖棚，一会儿商量着加固房顶或楼梯，一会儿又琢磨着哪棵老树有安全隐患，得及时砍了，磋商用什么工具砍，用什么角度才能保证这棵树倒在自家园地上，再用什么型号的卡车运走。我想这是荒野中人的基本求生技能吧。

缅因人以自己动手解决问题为基本尊严。我公公在72岁的时候，单枪匹马重建了被火烧毁的湖畔度假屋，他租了推土机和挖掘机，从地基到结构，全是他一个人干的。只是到了装房顶的时候，大哥和三弟坚决不允许他登高，他才勉强同意接受两个儿子的帮忙。他去世后的许多年里，我婆婆一到夏天就独住在那个周围常有鹿和黑熊出没的木屋。她直到91岁还独住，自己开车，只是偶尔需要子女帮个忙。她到92岁的时候，终于决定放弃独居生活，将房子、地产、瓷器、珠宝分给子女，自己入住养老院。

大哥给我们讲他的邻居，也是个万事不求人的家伙：“他一个人进山去伐木，快天黑了还没回来，他老婆就来找我，让我叫上两个人去找。我们就按她说的大概方位找过去，终于在大半夜找到他。他装车时出了点事故，一条腿被压在巨木底下动不了了，一看见我们就笑了：‘我就知道我老婆会派人来找我。拜托，能帮忙把那个锯递给我吗？’”就算是腿被压住了，他还想着得自己动手把木头锯断了自救！后来有一天，我自告奋勇去修剪我家房后那排五十多岁的雪松树，结果就陷在纠缠不清的雪松枝里出不来了。我大呼救命，我先生过来一看就笑了：“你这个缅因人，手里又有剪刀又有锯，居然喊救命？”他作要离去状：“我回头给你送水送饭来。”

我一向自认为是很独立的，搬到缅因以后才发现自己差得太远。所以最近我计划要学习自己修理汽车——我们这里的几条公路都穿过大森林，万一车坏在路上了，手机又没信号，怎么办？当然路过的人都会停车帮忙，可是在这么荒的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一辆过路车呢？万一野生动物先来了怎么办？我又不是猎人！

文并供图/一叶闻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