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赤狐书生》的改编:从小说到影像
中国电影资料馆 2020-12-10 17:00

老实讲,对本片的极大兴趣来源于对于“男狐”的设定,我们在影视剧中见惯了妩媚灵动的女狐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还定格在12年前《画皮》中周迅饰演的白狐小唯。男狐在大银幕的演绎还是第一次吧,这种创新倒是引发了探知欲。

耽美正流行,相对于阳刚直男趣味的双男主警匪片《除暴》,《赤狐书生》中的年轻俊美双男主岂不是大大满足了腐女的审美理想,更何况由高颜值的当红小生李现和00后歌手陈立农联袂主演。青春偶像组成CP演绎的奇幻喜剧、还有友情和爱情,怎么说都卖相可佳,在艰难的2020年,让人抱有燃起贺岁档第一把火的期待。可是,观后未免失望,因为那些打斗、笑梗、相互牺牲的戏码都太过熟悉,反而失去了新鲜感。

白十三(李现饰)和王子进(陈立农饰)

2005年,网名“可爱多的粉丝”创作的处女作《春江花月夜》在天涯文学、晋江文学城等网站一经推出,就引发了轰动效应,网评其“创造了浪漫与悬疑并存的古典新美学”。阅读之后,此言不虚,整本小说就像新编的《聊斋志异》,想象力奇异诡谲,文字风流婉转,《少年游》《黄粱梦》《伤花逝》《无妖城》等都生动叙述了宋朝的鬼故事。十年后追加的《凤来仪》《求箴言》《归去来》《春日宴》《梦中人》《狐狸乡》更是个个奇思妙想,让人身陷迷宫,时而紧张,时而悲情。而整部电影的改编却把原著中的故事和立意简单化、直白化、世俗化了。

先说人物。小说一直是以书生王子进的视点来描画这个风流倜傥、超凡脱俗的白狐,绯绡一直是被仰视的狐仙,孤傲超然,狡黠机敏、法力无边却超爱吃鸡,刚开始还因容貌绝美被王子进误会为美女。而凡人王子进并无太多过人之处,呆萌、花痴、胸无大志但心地善良,多情善感。

小说是带着“过去你曾负我一路,现在我将佑护你一生”的报恩思想使白狐降临在王子进身边,二人之间并无尖锐矛盾,白狐也游离于世俗世界之外,只爱享乐,潇洒不羁。整本故事内容就是王子进和白狐一路打怪的“捉妖记”,本来作者多多设计的是女狐,但是联想到女人在古代行动多有不便才改为男狐,况且男狐也带来一种雌雄莫辨的中性之美,高反差的双男主出生入死降妖除魔看得人惊心动魄。

电影中,王子进并无太大改动,只是把他进一步提纯,将好色之本性降到最低。而对白狐绯绡却是颠覆性的重塑,不仅换颜为赤狐,而且为了增强男主的行动力,一开始便赋予他明确的任务——取丹升仙,以此建立狐族与人类的戏剧冲突,高冷之气和神秘之感被削减,反而添加了喜剧感和烟火气,狐妖的气质也为之一变,绯绡是出世的,白十三则是入世的。

为了建立人物弧光,白十三一出场是个低等的一尾狐,有上进的功利心和目的性,最终目标要升级为九尾狐仙,更接近人类的世俗气,而绯绡一出场就带着飘逸的仙气,不为俗物所牵绊。这种气场的极大转变,使小说粉心目中的“白月光”绯绡打了折扣。

再说情节。故事主要取材于前三章《少年游》《黄粱梦》和《伤花逝》,把妖封到画中的奇景则来源于《无妖城》,鸿福客栈中的蜘蛛精化为苦海书院中的青蛙精,牡丹园的沉星化为英莲,罗宗之化为道然兄。总体分为三段式:相识-相交-相杀,具体又划分为进京赶考初相识、苦海书院傀儡战、牡丹园中遇红颜、考场大战厉鬼、牡丹园中诉衷肠、赤狐大战黑狐等主要情节。

书生王子进与狐妖白十三结伴赶考

大反派黑狐是新设的人物,从开始的搞笑到最后的腹黑反转都在明处,这个终极大Boss显然要弱很多。新设的映无邪也没有起太大作用,只顾得和白十三耍贫斗嘴。最致命的是王子进和英莲的爱情、和白十三的友情从开始被算计到最后甘愿牺牲几乎毫无铺垫,致使王子进像个牵线木偶,该表白时表白,该献命时献命,完全不见其任何心理挣扎,着实尴尬突兀。

电影改编的最大缺憾就是把“惊险悬疑”和“逻辑推理”这两个引人入胜的强元素去掉了,这一点输给了“狄仁杰探案”系列和《妖猫传》,小说中的白狐有高超的神探之资,解谜成为叙事核心,而王子进就像带我们进入这个谜题的领路人,在一次次探案历险之中,绯绡和王子进之间的情谊也渐趋深厚,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发展、结束。当然,我能理解,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将小说中的精彩故事个个演绎是不可能的,只能取其精华改编浓缩,但是将叙事时间浪费在老套的搞笑和深情的表白之上着实是可惜了。

可惜的还有英莲这个莲花精,影片中的她飞天惊艳出场,满足了观众的视觉感官,但与多年前《倩女幽魂》中王祖贤扮演的聂小倩和《狄仁杰之神都龙王》中Angelababy扮演的花魁并无太大区别,打斗中从莲花精变为树妖也有点莫名其妙。而反观小说中的沉星,表面是明艳不可方物的花魁,其实谜底揭开,沉星原名小星,生前本是牡丹园柴房的丫鬟,一个平庸姿色的女子,这前后的反差增加了人物的深度。

影片最精彩的华章莫过于考场上大战厉鬼,寻找道然兄成为影片隐藏的一条辅线,屡考不中的道然兄自杀身亡,怨魂不散化为厉鬼大闹考场,令人脊背发凉。这一段完全保留了小说中的叙事观点,只是把罗宗之置换为道然兄,产生了范进中举式的深刻讽刺意味,对害人不浅的科举制度进行了批判性的反思。小说中,无论男性对功名的渴望,还是女性对美貌的欲求都触及了人物心底的秘密。

更令人感慨的是,原小说散发的宿命般的悲剧感在电影版中荡然无存。2005版小说结尾,王子进娶了和绯绡长相一模一样的柳儿,过起了平凡的常人生活,却对绯绡念念不忘。五年之后,面对依然是翩翩美少年的绯绡,为人夫父的王子进悲从中来。“士为知己者死”,这一次,绯绡为救王子进被打回原形,王子进却被绯绡抹去了记忆。

细品下来,王子进对绯绡的仰慕和思念与其说是超越生死的人狐友情,不如说是对理想自我的想象和迷恋,他始终怀念的是与绯绡一起游走鬼怪世界的快意人生,而只有被抹去记忆,他才能真正安享当下庸常的世俗生活,难怪作者说:“最幸福的王子进,却是整本书中最悲剧的人物。”这种爱而不得才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最后的生离死别才显得凄美异常。

电影版《七月与安生》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双女主参透了对方的人生,一体两面,互为镜像,漂泊与安定、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挣扎深化了原小说所要表达的主题,也使影片超出了一般青春片的范畴。反观电影版《赤狐书生》却没有采原小说之精髓,反而化纵深叙事为平面叙事,整个故事都浮于浅表层,前半段嬉皮搞笑,后半段强行煽情,人物没有成为自己的主人,缺乏内在的生命力,影片也成为一味倚重特效奇观的流俗之作。

当然,如果用小说来对比电影之异同未免苛责,毕竟电影重新创造了一只与白狐不同的赤狐,笔者也非常理解影片的初衷是好意,加重喜剧感,是希冀给观众带来更多欢乐和感动。只是可惜了,银幕首秀凑齐了生旦净末丑,花花世界匆匆走一通,却没有留下任何“余味”。

在我看来,《春江花月夜》更像是一部少年狐妖版的《西游记》,一部奇幻历险的公路片,极富魅力和华彩,更适合开发为系列IP电影或者长篇连续剧。就像《捉妖记》中的胡巴,本可以在后续系列继续成长的小妖王,却在第二部折了腰,成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萌宠之物。这一次,也可惜了男狐妖,本可以在电影中大放异彩的绯绡,却成了背负取丹升仙使命的凡夫俗子。

作者:周夏 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来源:中国电影资料馆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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