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美

木心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也有人，一生只做一件事，饱含了生命的厚度。

她就是陶艺家，露西·里（ Lucie Rie ）。

露西·里作品

从 20 岁接触陶艺，到 88 岁中风被迫放弃，露西用 68 年的时间诠释了什么是专注。那些陶碗、花瓶、茶壶、纽扣...它们的每一道沟痕和残旧都如此静美，无不后来者展示着大半个世纪的生命体温与时光流逝。

露西的专注，不需要用“坚持”二词来形容。对她来说，制陶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在发生，创作便会发生。她曾说：

“用手赋予它灵魂，待它来诉说。没有煽情，没有理论，只有属于它们的美丽静谧。所有的一起都无需被附加太多，那些陶碗们如此，生活也如此。”

露西·里作品

她对这门艺术最初的兴趣，来源于家庭。

1902 年，露西出生在艺术氛围浓厚的奥地利维也纳，她是这个犹太家庭中最年幼的孩子。

父亲本杰明·贡泊兹（ Benjamin Gomperz ）是一位医学博士，曾做过著名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Sigmund Freud ）的顾问，母亲则是来自维也纳富有的沃尔夫家族。

露西从小与舅舅关系很好，而这位出身优渥的舅舅素来以收藏闻名，在他的豪宅中，古老陶具与东方瓷器随处可见，露西每次去到舅舅家里，总会对着这些安静的瓶瓶罐罐发呆，试图与其对话。

左为露西的父亲与外祖母，右为儿时的露西与母亲

1922 年，20 岁的露西进入维也纳艺术与设计学院（ Vienna Kunstgewerbeschule ）学习。一次偶然的陶艺课，她童年的记忆被全面激活，从此，那些泥巴便占据了她的一生。

毕业后，露西在维也纳开办了第一间工作室。1925 年，她的作品在巴黎国际展会上展出，不过，那时的艺术运动风起云涌，没人注意到这些太过安静的陶瓷，她的作品最终又被运回了工作室。

有意思的是，后知后觉的组委会在 12 年后看到了露西的价值，为其颁发了银质奖章...

1926 年，露西迎来婚姻。丈夫汉斯·里（ Hans Rie ）有强烈的大男子主义，晚上常常与朋友出去打牌、喝酒，对妻子少有关心，而露西则总是独自进行陶艺创作，二人的交流不多，似乎来自于两个不相交的世界。

露西与汉斯·里

奥地利地处欧洲心脏地带，战略地位重要，是希特勒猎取的第一个对象。1938 年 3 月 12 日，德国武装占领了这个国家，露西与丈夫被迫逃离，一同去往伦敦。到达英国后，她想安定在这里，但丈夫却希望前往更加安全的美国，无奈，他们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露西有着独立的性格，她在伦敦找到一处旧马厩，租下后将其改造成自己新的陶器工作室，开始了艰苦的生活。

一年后，二战爆发，由于物资匮乏，英国政府明令禁止生产“无用”东西的规定，露西只能白天在一家光学仪器公司工作，晚上回家进行陶艺创作。

她没有浪费白天的时间，工作期间，她找到了一种新的方法提升自己的制陶技艺，那就是设计并制作各式陶制纽扣——她将自己学到有关制陶的理论与技巧应用在这一过程中，尝试各种色泽明丽、具有独特纹路与质感的釉面，最终制作出了令人惊艳的作品。

露西在工厂工作时设计并制作的陶制纽扣

对于这些独特的纽扣，三宅一生（ Issy Miyake ）十分喜爱，他曾在自己设计的服装中多次使用，并评价说：“这就创造的意义。”

三宅一生的服装中用到的纽扣

晚年的露西与三宅一生

在英国的多年，两个人曾对露西的创作产生过重要影响。

一个是伯纳德·利奇（ Bernard Leach ），这位英国贵族有着丰富的东方经验，正是这些经验，对露西作品沉稳内敛的风格形成，产生了深刻影响。

另一个是汉斯·库珀（ Hans Coper ），库珀是以助手的身份帮她制作纽扣，但对露西而言，这是一段“充满创造力的合作”。她常说自己是库珀的学生，她的每一件东西出窑后，都要经过库珀的评判，如果他觉得这个东西是可以的，露西才把这件东西公之于众。

露西·里作品

露西与库珀一个以做陶器为主，一个以做雕塑为主，在同一间工作室进行了长达 13 年的共同创作。库珀搬出后，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而露西逐渐在英国获得盛誉，并三获英国女王授勋。

实际上，直到 1972 年，70 岁的露西才刚刚找到自己作品的风格，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作品，都是她在 70 岁之后创作的。而在此之前的 50 年间，露西一直在拉胚、烧制，拉胚、烧制中反复尝试。

“做陶时，就只是做陶，如果你硬要把它塑造成什么，往往会得不偿失。”如此平和的心态，成就了露西的经典。

八十年代，日本为露西举办了回顾展，安藤忠雄亲自设计展厅。人们惊讶道，一位西方陶艺家，竟有如此强烈的质朴与东方韵味。

露西·里回顾展

随着她的作品被更多人熟知，好奇的人们纷纷来到她的工作室，登门拜访。她总会礼貌地接待，带他们参观并细心介绍，用传统维也纳人的方式——拿出香浓的咖啡与茶、自制的巧克力蛋糕与水果布丁诚挚招待。

但露西每次只约见一人，她常说，只有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于跟别人谈话。

露西·里作品

1990 年，88 岁的露西突发中风，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泥巴。5 年后，她安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她看来，艺术具有欣赏价值，却少有实用功能，所以她始终不喜欢被称作艺术家。她制作的作品都是生活中能够被使用的器物，“我制作陶罐，在里面放上鲜花，使用它们，它们生来就是为了被使用的。”

露西·里作品

露西的作品，简洁、自然，不矫饰、不夸张、不刻意、不被过分设计，更多是顺从材料本身的意愿，让每一件作品自成一个世界。在她眼里，只要去看、去听、去体验就可以发现美，而创造，就是将发现的美表达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听到。

露西·里作品

晚年时，我们仍可以从露西的眼中看到一份清澈，这来源于她平静的内心，而她又将内心的平静通过手指传递到了陶器上。

露西的作品如此简单，就像她心无旁骛地追求；但又如此厚重，就像她倾注一生的生命。

青年、中年和晚年时的露西

有人曾问哲学家梭罗，“人生的追求是什么？”

他回答说：“把一切不属于生命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简化成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

我想，这就是露西的一生吧。

来源：LCA

编辑/张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