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退去，狂风止住，天亮后一切重归静谧，百坭村正在一天天变好，但黄文秀30岁的年轻生命，却定格在那夜的山洪中。扎根基层，就是扎下了根去奉献青春，面对凶猛的洪水，她选择向自己记挂的土地和老乡前行。花季虽短，但灿烂绽放，馨香永存。

【人物故事】

挂怀扶贫村民暴雨返乡遇山洪离世

作为城里初来乍到的扶贫女娃，她收起漂亮裙子，换上运动装，学起桂柳话，上贫困户家拉家常、主动帮忙打扫院子、干农活。如今，曾萦绕她心头的产业路修建、村屯亮化工程、幼儿园建设正在一件件落实。感受着山村巨变的乡亲们，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那个誓言扶贫不结束决不收兵的“难缠”扶贫女娃，她失约了……

今年，百坭村被列为预脱贫村，扶贫路刚走出第一步，黄文秀的生命却在6月的一场暴雨山洪中永远定格。如果黄文秀还在，今年的国庆假期，她应该会在医院照顾重病的老父亲，如果她还在，她将以百坭村越来越红火的日子祝福祖国70岁生日。不过这些事，她的战友们接下了。7月初，杨杰兴“接棒”成为百坭村驻村第一书记，继续黄文秀未完的扶贫工作。

主动帮贫困户干活，一年内变扶贫“熟手”

2016年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时，黄文秀没有留恋大都市的繁华，以选调生身份回到家乡革命老区百色。当单位就驻村工作征求黄文秀意见时，她毫不犹豫答应了，于是，从2018年3月26日起，黄文秀成了乐业县新化镇百坭村驻村第一书记。

作为一个从城里来的女娃娃，又是村里的首位女第一书记，黄文秀刚到百坭村时并不被认可，走访贫困户吃闭门羹是常有的事。“你这个小年轻估计是来走个过场的，我们跟你聊了也没用。”“你一个女娃娃能行？别在这耽误工夫了，赶紧回城里享福去吧。”村民们不愿与黄文秀深聊，说出的是这样的话，也不认为她可以带领大家脱贫。黄文秀心里也觉得憋屈，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地翻山越岭、走街串户却总被排斥。

向村里的老支书请教后，黄文秀决定先跟村民们熟起来。此后，她到贫困户家不再拿着本子问东问西，而是脱下外套帮忙扫院子，贫困户不让她进门她就去两次、三次，贫困户不在家她就去田里，一边帮忙干农活一边拉家常，普通话也不说了，开始学着说桂柳方言。时间久了，村民们开始慢慢接受这个第一书记，亲切地叫她“文秀书记”。有不少贫困户还跟黄文秀开玩笑说，“你这个女娃娃还真是难‘缠’得很哩！”

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黄文秀就摸清了全村概况：百坭村共有472户2068人，建档立卡贫困户195户883人，2017年未脱贫为154户691人，因学致贫和因残、因病致贫占比最高。

到百坭村驻村后，黄文秀通过考察学习、请专家指导、挨家挨户宣传，带领群众摸索并发展了适合本村的产业——种植砂糖橘、八角、杉木等。这些产业，如今已成为百坭村的支柱产业和群众脱贫致富的主要来源。

11月是乐业砂糖橘的上市时间，果农最头疼的是滞销。黄文秀学习电商知识，建立了百坭村电商服务站。仅去年，经百坭村电商服务站销售出去的砂糖橘就达4万多斤，销售额约22万元，为30多户贫困户创收，每户增收2500元左右。

山路太远，黄文秀在百坭村驻村不时要去镇里、县里开会，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她将私家车开到村里当工作车用。2019年3月26日，她驻村刚满一年，这辆车仪表盘的里程数正好增加了两万五千公里，当天，黄文秀特地发了一条朋友圈：“两万五千公里，我心中的长征，驻村一周年愉快！”

用一年的时间，黄文秀从扶贫“新手”变“熟手”，带领全村88户417人脱贫，贫困发生率降到2.71%。同时完成了屯内1.5公里的道路硬化，新建了4个蓄水池，村里的11个自然屯，已经有两个屯装上了47盏路灯，村集体经济收入也有6.38万元，获得了2018年度“乡风文明”红旗村荣誉称号。

“难缠”的扶贫女娃，你失约了

今年，百坭村还被列为了预脱贫村。百坭村正在一天天变得更美好，但黄文秀30岁的生命，却定格在6月的一场暴雨山洪中。

6月16日是周末，她刚回家看望做完第二次肝癌手术的父亲，眼见天气突变，急着连夜返回百坭村。“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现在开车回村里不安全，明早再回吧？”病床上的父亲有些担忧。“正因为有暴雨更得赶回去，怕村里受灾，我马上得走了。”面对父亲的挽留，黄文秀叮嘱了一句“按时吃药”，便启程回村了。谁也没想到，这是黄文秀留给父亲的最后一句话。

16日晚，黄文秀乘车从百色回乐业，途经凌云县时遭遇暴雨，车窗上的雨刮高频地刮动，车灯下却看不清前行的路，闪电断断续续的亮光照着眼前汹涌而过的滚滚洪水。从黄文秀用手机最后拍下的画面，可以看到当时的情景是何等危险。冲过去，可能会有危险；不冲，可能天亮也回不到村里。面对凶猛的洪水，黄文秀选择了前进，向自己牵挂的土地和关心的群众前进。

黄文秀给同事发回暴雨受灾现场的视频，还向百坭村村干部咨询村里的受灾情况。在单位的工作群里，同事们纷纷劝黄文秀“太危险，赶快掉头！”“不要走夜路……”，但17日凌晨1点后，群里再也没有黄文秀的回复，她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当同事得知凌云县路段发生塌方，有车辆被山洪冲走，黄文秀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失联人员名单上。6月18日18时30分，噩耗从凌云传来，经指纹对比，搜救队伍在下游河道找到了黄文秀的遗体，确认其因公殉职。

6月22日，在百色市殡仪馆，黄文秀的骨灰安放在鲜花翠柏丛中。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告别的人群中，黄文秀的父亲久久地凝望着上方的遗像，老泪纵横。

与黄文秀同在新化镇扶贫的室友发文悼念她说：“说好的打赢扶贫攻坚战役，我们一起收兵，你失约了……来过，就没有遗憾，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留下了什么，花季虽短，但灿烂地绽放过，馨香永存！”

她未走完的扶贫长征有了接力人

黄文秀走了，但百坭村的脱贫攻坚工作不能中断。7月3日，原本担任同乐镇扶贫工作队分队长的杨杰兴“接棒”担任百坭村驻村第一书记。

杨杰兴说，刚接任百坭村驻村第一书记时，他压力非常大。“文秀书记像一座丰碑一样立在前面，我如何才能做得更好？在这点上我压力倍增。而且，文秀书记跟群众的关系已经非常融洽了，大家都认可她，我刚开始担心村民不认可我。再者，百坭村今年是预脱贫村，10月之后就开始核验了，我接手工作后只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脱贫任务也重。”

然而，工作一个多月后，杨杰兴发现，因为黄文秀在村里的群众基础非常好，他在村里开展工作时，村民们都特别支持。有村民说“文秀书记为我们做了很多事，杨书记也会像文秀书记一样为我们解决困难”，这让杨杰兴非常感动。

黄文秀生前走访发现，百坭村6岁以下的儿童有110名，但村里没有幼儿园，孩子们需要到隔壁镇或县城上幼儿园，给村里建幼儿园一直是她的希望。杨杰兴说，目前，百坭村的幼儿园建设项目已经通过审批，正在规划设计，预计明年秋季可以投入使用，建成后周边村的小朋友到幼儿园，家长用电动车送只要20分钟。”

除了教育，村里的产业发展和基础设施改善也是黄文秀书记牵挂的事。杨杰兴说，文秀书记牵挂的村屯亮化工程现在也在继续，村里的11个屯很快都能装上太阳能路灯，每个屯20至25盏。“百坭村有大概2000亩的砂糖橘和2000亩的油茶，这是我们的特色产业，之前文秀书记做了很多努力引入技术，通过电商拓展销路。我们会进一步引入技术，探索新的发展模式，建设砂糖橘产业示范园，运用现代技术让砂糖橘的种植产业更标准化、自动化。”

为了配合村里的特色产业发展，百坭村已申请并通过了冷冻库项目，而惠及全村农户的22公里产业道路建设项目也已经通过，并完成了前期工作，9月中上旬就能动工。“这条路规划是4.5米宽，22公里长，基本环绕到村里每家每户的种植地，建成后方便群众农资、物资的运输，也方便外面的人来收购农果。”

虽然斯人已逝，但黄文秀生前牵挂的事情一件件正在在落实百坭村村民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脱贫在即。如果黄文秀还在，今年的国庆假期，她会在医院照顾重病的老父亲，如果她还在，她将以百坭村越来越红火的日子祝福祖国70岁生日。这些她如今做不了的事，她的战友们接下了。杨杰兴说，在黄文秀精神的鼓舞下，大家都鼓足了干劲想做得像她一样好，想做出的扶贫成绩。文秀书记的父亲前一段时间又做了一次手术，“我们这些同事一直想找个时间去看望，但考虑到老人身体状况和大家都比较忙，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国庆假期可能是个不错的时机”。

【时代影响】

她用生命诠释了饮水思源回报家乡

黄文秀牺牲后，她的故事在网上刷屏，作为名校研究生，她原本可以留在大城市发展，作为一个年轻女孩，她原本可以选择一份更舒适的工作，为何要到最艰苦的基层去？

这个问题早在十多年前，黄文秀就给出了回答。通过教育扶贫资助上了百色祈福高中的黄文秀，在高中课堂上分享理想时，曾笑着对老师同学说：“家乡穷，我接受了教育资助，想考出去上个好大学，以后争取回老家工作。”

2016年研究生毕业时，黄文秀“如约”回乡工作。早在读研期间，黄文秀就一直关注基层教育及扶贫。2015年，她参与首届“启功教师奖”评选调研，走访过很多贫困乡村，深知山区乡村教育面临的困境，更清楚教育事关乡村的未来。

村民黄仕京问起黄文秀为啥跑到农村工作，她这样说：“百色，是一个集革命老区、少数民族地区、边境地区、大石山区、贫困地区、水库移民区‘六位一体’的特殊地区，是全国脱贫攻坚的主战场之一，作为自己的家乡，面对如此情况，怎么还有理由不回来呢？”听罢，黄仕京当即端起酒碗向黄文秀致敬，表示也要让家里的孩子好好学习，在学校争取入党。在驻村笔记里，黄文秀写道“每天很辛苦，但心里很快乐”。对于女儿的选择，黄文秀的父亲理解，也支持。

6月21日，黄文秀被全国妇联追授全国三八红旗手荣誉；6月23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决定追授黄文秀“八桂楷模”荣誉称号；6月24日，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决定，追授黄文秀同志“自治区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并号召全区党员干部要向黄文秀同志学习；6月28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务院扶贫办追授黄文秀同志“全国脱贫攻坚模范”称号；7月1日，中宣部向全社会宣传发布黄文秀的先进事迹，追授其“时代楷模”称号；7月2日，共青团中央、全国青联追授黄文秀“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荣誉称号；7月17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决定追授黄文秀同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这一次次的荣誉不仅仅是对黄文秀的肯定，更是引导人们去思索她生前的点点滴滴，学习她的精神。在她身上，有人看到了一个贫困家庭孩子饮水思源、回报家乡的庄严承诺，有人看到一位壮族女干部在扶贫一线如何扶志和扶智，时刻心系群众。她是无数青年的榜样，她的精神鼓舞着更多年轻人投身基层、建设家乡。

【光阴的故事】

从贫困山区走出来 她注定是要回去的人

十几年前，黄文秀家还是贫困户，她正是在教育扶贫资助下上了高中，在课堂上谈理想时，她就当着老师、同学的面许诺“家乡穷，我接受了教育资助，想考出去上个好大学，以后争取回老家工作”。当时年少，同学们对黄文秀的规划没有太多的感受，但这个“考出去、再回来”的这个理想已经在黄文秀的心里生了根。

黄文秀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李品忠对俭朴刻苦的黄文秀印象很深，“她打的饭菜总是比别的孩子便宜些，一直梦想改变家乡贫穷的面貌，最开始没考好，她还去复读再打拼。”后来，她如愿考上了山西长治学院，并选择就读思政专业，当时，她是班上唯一的广西学生。

已经退休一年的长治学院政法系党总支书记程过富还记得黄文秀。其实，黄文秀的高考分数，原本可以选择更好的学校， 当程过富问她为何选择到长治学院时，黄文秀这么说：“程老师，我们百色是革命老区，长治也是革命老区，我想到这个地方来。”

“没有政府的扶贫资助，家里不可能供我上大学。我选择读思政专业，选择加入党组织，都是发自内心的。”黄文秀总是这样和老师、同学说。2011年6月11日，黄文秀如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2016年从北师大硕士毕业时，黄文秀依然坚守初心，她果然如高中时所说回家乡了。有同学后来问过她选择回乡的原因，黄文秀回答：“很多人从农村走出去就不想再回来了，但总是要有人回来的，我就是要回来的人。”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戴幼卿
编辑/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