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伊斯坦布尔,住的海边老房子竟然没有电梯。我们的三个大箱子,沉得像装了石头。老板是个黑而壮的年轻人,卷着袖子说“我来”,没等我们搭手,已经把最大的那个扛上肩。楼梯窄,他侧着身,一步一顿往上挪,爬上七层楼,后背的汗已经把衣服渗湿。到房间放下箱子,他摆摆手说“没事”,转身又往下走,接着搬第二趟、第三趟。
去坐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游船。船刚开,穿白衬衫的服务员就端着托盘过来,咖啡、红茶、切好的苹果块,一样样往船头的小桌上放。我赶紧摆手,以为是收费的,他却笑着用手势比划“免费”,又给邻座的老人续了茶。海风把船帆吹得鼓鼓的,服务员来来回回走,谁的杯子空了,立刻添满。
船上遇到个坦桑尼亚姑娘,穿亮黄色连衣裙,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女儿和她聊起来,才知道她是空姐,攒了十天假,一半来伊斯坦布尔看海,一半回坦桑尼亚陪母亲。她翻出手机里的结婚照,挪威老公站在她身边,高她一个头,笑得憨。“他说等我退休,就去我家乡盖个小房子,种芒果。”说这话时,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亮得像镀了层金。
从欧洲区坐地铁去亚洲区,在站台绕了三圈,还是分不清方向。问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听不懂我们的话,皱了皱眉,掏出手机查路线。比划了半天,见我们还是懵,干脆拉着我们往站台走。他要去的方向明明相反,却一直把我们送到候车的地方,指着电子屏上的到站时间,又拍拍我的胳膊,才转身往回跑,背影很快融进人群。
小镇午餐,服务生给每人端来一杯冰水,只有女儿面前的杯子冒着热气。她那天确实感冒了,鼻音重,但没说过要热水。服务生指了指女儿,又做了个“喝”的手势,咧开嘴笑了。女儿捧着热杯子,说:“他怎么看出来的?”
傍晚,女儿买橘子汁,掏钱时才发现钱包落在民宿了。小店老板是个留胡子的大叔,摆摆手让她先拿走,说“明天来给就行”。晚上我去付钱,他正收拾摊子,塑料布卷了一半。听我说来付钱,他连连摆手,推着我的手往回走。
没过两天,女儿感冒加重,咳得厉害。找民宿房东帮忙,他立刻打了个电话,很快来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圆脸小伙,知道我们要去医院,没往私立医院带,径直开到镇上的公立医院。他帮我们找到挂号处,才开车走,临走前还回头喊“别担心”。
回伊斯坦布尔后,特意去看纯真博物馆。帕慕克的书我出发前翻了好几遍,可第一趟赶上周一闭馆,第二趟忘带钱和卡,第三趟才终于进去。馆里灯光暗,玻璃柜里摆着旧纽扣、褪色的情书,像走进了别人的回忆里。
这次住的酒店,房间小,女儿在前台随口提了句。当天晚上,经理就来敲门,手里拿着手写的致歉信,说换了间大房,还送了瓶红酒。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却看得人心里暖。
离开那天,在机场提错了箱子。真正的主人找来了,是个穿蓝色短袖的土耳其小哥。我窘极了,准备挨一顿臭骂。他从我手里接过箱子,抬头冲我笑,说“sorry(抱歉)”。我愣住了,明明是我弄错了。
二十天的路,记不清看过多少古迹、多少海景,却总想起那些瞬间:搬箱子的年轻人的汗,送热水的服务生的笑,酒店经理的信,机场小哥的那句抱歉……原来最难忘的,从不是风景,而是风景里遇到的人,和他们递过来的那点暖。
文/施崇伟
编辑/刘忠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