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凌云
节气虽已过了立秋,但在南京,依然是盛夏的景色。8月13日,在这个火热的日子里,我从温州前往南京,参加在南京图书馆举行的“译界伉俪 一代风华——赵瑞蕻杨苡专藏室揭牌仪式”。仪式现场,我想起78年前的1946年,赵瑞蕻先生一家随中央大学从重庆迁至南京,从此定居南京。
赵瑞蕻、杨苡专藏室入口
带着现实问题读书 走进社会与民众的生活
赵瑞蕻先生在南京生活、工作了53年,但他不忘家乡温州,多次回故里讲学授课、访亲会友、观赏风光,其情其景,可谓是童心未泯情常在,别梦依稀瓯水间。
赵瑞蕻出生在温州老城区一个商人家庭。父亲赵承孝做茶叶生意起家,克勤克俭,后来成为一家茶行的经理,平时读一些古书,写得一手好字;母亲林繁是家庭妇女,识字不多,却喜欢古诗词;家里两个哥哥和三个姐姐,都受到良好的新式教育,爱好文学。在这种家风熏染下,赵瑞蕻小小年纪就发奋读书,接触文学艺术,学习英文。
1929年夏季,早慧的赵瑞蕻以优异成绩毕业于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温州中学前身)附属小学(又名模范小学),并被保送到第十中学初中部读书。初中部校舍在温州老城区积谷山西麓的春草池之畔,教育设施和师资力量都不弱,教国文的老师就是后来成为著名戏曲专家的王季思先生。
那时的进步学生不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们带着现实的问题读书,并走出校门,走进社会与民众的生活,走进形形色色的大千世界。
好山水、好游玩的赵瑞蕻在课余时间经常约上同学去城里的东公廨、窦妇桥、落霞潭、九山湖、松台山等地循迹访胜。他们热爱温州山水,也从山水之恋到达诗歌之恋。但同时,东公廨一带众多衣衫褴褛的江北逃荒人、窦妇桥两岸许多在婚姻枷锁里的青春女子、落霞潭边一个个与他们同龄的小乞丐、九山湖上那些头戴白帽坐着木船的修女们、松台山脚下一批批被国民党屠杀的革命者,更是让他们的内心极度忧伤和愤慨。
1932年夏天,17岁的赵瑞蕻考入第十中学高中部,这里的许多老师更加开明爱国,具有强烈的反帝反封建精神。语文老师陈逸人宣扬科学民主,提倡白话文,决心把革命薪火传递给学生;历史老师吴文祺对学生进行历史唯物主义、经济学基础等教育;英文老师夏翼天教学生西方文论和法国文学,给学生讲法国小说《红与黑》的故事。
那段时间,赵瑞蕻激情满怀地写下了《雷雨》和《爝火献辞》,是他现存最早的两首诗歌。
赵瑞蕻、杨苡夫妇
法国名著《红与黑》 他在中学读书时就留有印象
1933年新年刚过,赵瑞蕻和校内外几位学生在吴文祺的带领下,创办了宣扬革命的杂志《前路》,但仅出版两期就引起了国民党县党部的不满,被迫停刊。赵瑞蕻父母趁着夜色把未发行的四百本杂志烧毁在镬灶间。
那年5月,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改名浙江省立温州中学,赵瑞蕻与同班6名同学在吴文祺的指导下,发起成立野火读书会,组织同学学习、研讨新文化,反对旧礼教,开展抗日救亡工作。那年秋,赵瑞蕻被学校推选为学生自治会学术股长,主编综合性校刊《明天》创刊号,赵瑞蕻翻译了英国作家狄更斯的短篇小说《星的梦》,这是他最早的翻译作品。
1935年,赵瑞蕻高中毕业,考入上海一所私立大学——大夏大学,读中文系。在上海,他的爱国热情更是高涨,频繁参加革命活动。那年下半年,赵瑞蕻与同学秘密出版刊物《中国青年行进》,还送给鲁迅先生两期,当面请教于他。次年夏,赵瑞蕻转入山东大学外文系,他以浓厚的兴趣学习英文和法文,汲取西学文化的新风与锐气。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抗日烽火燃遍大江南北。赵瑞蕻接到温州党组织来信,要求他回家乡参加抗日救亡工作。他到温州后,与吴文祺、胡景瑊、马骅、唐湜等进步青年汇合,商定组建永嘉(温州)青年战时服务团(简称战青团)。在党的领导下,战青团于当年8月21日成立,先后编辑出版了《救亡小丛书》《战时报》《生线》《游击》等多种刊物,以各种形式号召广大青年学生团结起来抗日救国。
1937年10月底,赵瑞蕻得知北京、清华、南开三所大学迁到长沙后联合组成长沙临时大学(简称临大)的消息,便又背起行囊,与两个同乡同学从温州沿瓯江上溯到达丽水,前往长沙。经甄别考试转入临大文学院外文系二年级读书。但日寇南侵,长沙并不平静,兵荒马乱,1938年元旦后,临大奉命西迁昆明,并组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西南联大(包括之前的临大)汇集了中国一大批最优秀的知识分子,赵瑞蕻也有幸得到许多著名教授的教诲和关心。让他最难忘的是言行稳当利落的朱自清先生,朱先生在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教过书,得知赵瑞蕻是温州人时,询问了许多关于温州的情况,后来与他多次谈到籀园(温州旧图书馆)和温州仙岩梅雨潭。
1940年盛夏,赵瑞蕻从西南联大毕业,先在美籍教授温德主持的基本英语学会任职,而后在昆明南菁中学高中部教英语,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教学生涯。那年8月13日,赵瑞蕻和杨苡在滇池岸边的风景名胜区大观楼结婚。
1941年,赵瑞蕻、杨苡夫妇先后告别了昆明,前往重庆。赵瑞蕻经西南联大外文系老师柳无忌先生推荐,认识了时任中央大学外文系主任范存忠先生,在范存忠的安排下,到中央大学柏溪分校,在外语系教英文。教学之外,他创作了不少现代诗,如《阿虹的诗》《金色的橙子》等,并翻译法国小说家司汤达的名著《红与黑》。关于《红与黑》,赵瑞蕻在浙江省立第十中学读书时就听老师讲过,留有印象。
专藏室一角
在百年温州文学史上,他是不能被遗漏的
新中国成立后,在南京兢兢业业写作和教学的赵瑞蕻多次回归故里温州讲学,与温州的学生零距离接触,让温州学子喜出望外。我的眼前,还时时浮现赵瑞蕻先生在1989年一个秋日的午后给我们讲座的场景。
那年10月13日,赵瑞蕻先生来到我就读的温州市第十五中学讲座,慕名听讲座的师生太多,老师把原计划在阶梯教室的讲座地点改到大操场上。赵瑞蕻先生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却身材挺拔,声音洪亮,思路敏捷。他说:“人的一生,中学阶段起着决定性作用,所以,同学们心中要藏着一个问号,就是追问生命的意义。为了这个‘问号’,老师认真教导,同学勤奋学习,从课堂到图书馆,到一切课外活动,去了解社会、深入生活、不断实践……”
讲座后,赵瑞蕻先生与学校几个写作尖子座谈,他又说:“祖国需要多少人才,多少知识分子,多少有着崇高奋斗目标的后代子孙,就可以看出文化教育、特别是中学生教育的艰巨任务了。”我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语,也一直仔细打量着他,他依然保持着年轻的心态,与我们聊关于青春的大课题。他回南京后不久,还为我主编的校刊《龙腾》寄来题词。
这些年,我对近一百年来的温州文学事件和温籍作家进行回顾和梳理。我细读了赵瑞蕻先生的许多作品,对他的人生经历也给予特别的关注。在百年温州文学史上,赵瑞蕻先生是不能被遗漏的。他毕生钟情于诗歌创作,致力于翻译事业,在比较文学领域有着精深的造诣。可以说,赵瑞蕻先生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是客观存在的,是温州文学史上一位重要的作家。
(本文作者曹凌云,温州市文联党组成员、秘书长,《温州文学》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副会长)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