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浓鸭舌帽，白手套，手臂护袖，脖子上毛巾把汗撩。长筒胶靴，笨重，闭气，无心管它多闷燥。刹车，停稳。跳下座位，一手抓帮，一手托底，沉重的垃圾筒，被搬起，举过头顶，倒向高高的车体内。整个过程，娴熟、麻利。这是近年来，尤其在高温三伏，印象最深的画面。他姓吴，今年19岁，身高182cm。相比工作时的状态，坐在对面的这个大男孩，成稳，健壮。粗旷的脸庞，带着几分稚嫩，衬着青春，力量。19岁，在今天来说还是孩子。

第二次巧遇，聊起拖运生活垃圾这个话题，他的一番，道出了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他说：父亲差不多在他这个年纪时，即从徐州来到扬州。从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环卫工人。后来，遇上了同是来扬打工的宝应姑娘，俩人相处融洽，便结婚成家。于是，就有了姐姐和我。母亲生下姐姐还在月子期间，目睹父亲从凌晨1点拉着人力板车出门，得干到中午12点；午后1点再接着干，到下午5—6点收工，这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孩子满月后，她辞去了原来的玩具厂工作，毅然投身到父亲运收生活垃圾行列，也成了一名真正的环卫工人。几年后，家里经济有了好转，第一时间将人力板车，换成了电动三轮车。这样，既可节省时间，也能减轻父母体力不少。与姐姐相差8岁。两个孩子到了上学年龄，要送，要接，可把父母亲忙坏了。

每天，他们相俩会提前出工，或中午少些休息。认准工作第一的同时，总能把时间安排、协调妥当，不会让我们迟到，或晚接。记得10岁那年，我坐在父亲的三轮车上，随他一起去某小区收垃圾。当父亲刚将三轮车停稳，正好遇到一位男业主，提着一袋既不扎口又有液体外滴的松散垃圾准备投放。见状，父亲与其理论，请其以后把袋口扎实。父亲边说，边搬起垃圾筒往车上倒。就在这一刻，意外发生了。

原来，垃圾筒底下埋有装修玻璃，就在父亲将垃圾筒“举高临下”时，筒里的玻璃条，沿着筒边滑向父亲手臂，顿时血流如注。一旁的男业主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他来不及多想，立即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赶紧帮父亲包扎的同时，一边拨打120。不一会，父亲被送往医院，得到了及时就治。刚上初中那会，同学间经常会无意问起“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每每遇此，要么闪烁其辞，要么直接不予回答，觉得好自卑、好难为情。记得一次放学途中，远远的看见父亲，拖着沉重的板车迎面而来，我，却装着避而不见，生怕被旁边的同学发现。可见，我那时有多浑。虽然那时的自己，年龄小，既不懂事，又帮不了他们。但从小学到初中，父母的艰辛与劳累，历历在目。初中毕业，暑期里的很多同学，在朋友圈晒出去哪哪旅游的图片。我，从内心已不为所动。第二天，我做出了决定：不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再避讳他人的说三道四，一心放下所谓的“面子”，主动提出帮助父母分担压力。突然间，我仿佛“一夜长大”。普通的垃圾筒就有一米高，有的比这更高。母亲身高只有155左右，每天将满满的垃圾筒搬动，举起，倾倒，其实已远远超出了她个人的承受范围。可就这样，她硬是坚持了30多年。

如今，已退休的母亲，为了这个家，她“退休未退活”，还在继续做着这份工作。作为儿子，自己已经长大，我不帮她，谁帮她。父母从事这项工作，或者说你自己已帮助干了3年有余，最让你不能理解的事有哪些？有过什么样的苦恼？小吴推了推眼镜，带着憨憨的笑容道：记得小时候过春节，家家户户都围坐在一起，品热气腾腾年夜饭，欢欢喜喜看春晚。而我的父母，只得“兵分二路”出去运垃圾。

平时，夏天除外，一个小区只需运一趟。过年过节期间，特别前者，生活垃圾会多出几倍。每个小区一天要运3－4趟，家里“管”着三个小区，可以想像。等父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来，早就过了最期待的那种氛围。当时年龄小，特别不能理解。同样的事情，已是不同的年龄，现在，这些已变得无所谓了。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去做。父母既然选择了这个工种，自己只有以实际行动支持与配合。要说拖运生活垃圾不脏、不苦、不累、或者没烦过，那是假话。

所幸的是，这项工作，不仅没有受到偏见与歧视，而且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尊重与支持。有一次，拖运垃圾车正行驶途中，突然侧门自动打开，垃圾撒落一地。经查看，由于车身长期日晒雨淋，造成零部件老化，这是螺丝松动脱落所致。附近的居民见状，纷纷出手相助。他们从家拿来笤帚、簸箕，扫的扫，装的装，一起帮忙将地面清理的干干净净。所以，工作中能够体会到业主、居民朋友们，真心实意地从行为上体恤我们，理解我们，觉得特别幸运。

每每遇此，都会为家人的选择感到值得，为自己付出感到欣慰。当然，也会遇到一些苦恼的事。经常，当毫无准备地正搬起垃圾筒时，突然间，只觉得垃圾筒与平常的重量存在天壤之别。生生放下一看，殊不知，筒底埋着一块块的装修墙体砖（石）。这样的情况，可谓屡见不鲜，让人哭笑不得。

目前，最无奈的是，好多小区的“拾荒大军”呈有增无减趋势。据观察，有的小区，已从原来的2－3人，变成了5－6人。我们垃圾工凌晨4点到达就已很早，可“拾荒大军”不但晚上“加班”，凌晨3点前就把整个垃圾筒全都翻了个遍。要知道，生活垃圾筒里，光是厨、卫垃圾，那“品种复杂”就不用细提，可说的臭鱼虾鸡鸭，已司空见惯；还有比较瘆得慌的死猫、死狗，也不足为奇。

“拾荒大军”这一捣鼓，把原本业主们扎得紧紧的袋子，全都抖落敞开，弄得满地四散。完了，拍屁股走人。特别是商业街，垃圾筒原本比小区的个高，体积大，泔水、食物、残渣、各种瓶子等应有尽有。“拾荒大军”们撕的撕，扒的扒；踩的踩，划的划（自带刀具），油、水等各种液体流淌四溢，搞得我们很难收拾。这种现象，既严重影响环卫工人的声誉，又给我们心里造成难以言喻的感受。

真心期盼，这种现象能得到较好的治理与改善。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凌晨收集垃圾，是因为需要将垃圾送达指定的中转站进行集中压缩。所以，无论是垃圾车，还是在搬倒垃圾时，避免不了发出声音，有影响到业主晨休。

为此，想对业主说声抱歉。我会与家人沟通，工作时，尽量减少类似的情况。谈及自己的愿望与未来的打算，小吴说：随着父母的年纪越来越大，由于长期缺乏睡眠，已影响到二老的身体健康。目前，全家人还居住在两室出租房，父母依然在辛苦工作。将来，自己得结婚成家，除了尽最大力量分担他们的劳累，自己得有份的工作。前不久，已取得C1驾照，我还小，不怕吃苦，虽然现在还谈不上什么优越条件，但比起父母，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从年幼，到今天，父母在从事这项工作时，感受到来自社会的关心，还有业主的善举，始终心存感激。我想用自己的努力，孝敬父母，感恩社会。尾声：不到半小时的交流，小吴两次接到妈妈电话：“垃圾电动车坏了，正在某某车行修理。”“哦，知道了，您别急，我马上来”。他回道。递上一瓶矿泉水，不忍再浪费他的时间。小吴礼貌地起身告辞。炽热的阳光下，地表温度已连续高达53℃甚至以上。眼前这位阳光大男孩，正无所畏惧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奔去。高大的背影，矫健的步伐，释放的是自信，是希望。其实，他与所有人一样，每天都像蝼蚁在忙碌。

每个人的成长轨迹各有不同，任何人在人生旅途中，都有这样与那样的际遇，选择勇敢面对，还是仓皇逃离；选择担当有为，还是就地躺平，完全取决于个人。而他，却能在这宁静又喧嚣的光阴里，选择另一种蜕变——微笑着，辛苦着；奋斗着，快乐着。此刻，惟有默默祝福！祝福阳光大男孩一家，平安喜乐！越来越好！

（写于2024年8月16日）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