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猛禽救助中心,为鸟类实施“接羽保护”并不罕见,但2023年5月一只短趾雕的到来,让接羽治疗变成了一次“大手术”。接救时,这只短趾雕两翼20根初级飞羽所剩无几,需要进行大面积的“保护性接羽”。而短趾雕在北京地区属罕见猛禽,此前北京猛禽救助中心从未接救过短趾雕,更无同种羽毛可以匹配。如何能让这只北京地区稀有的短趾雕、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重归蓝天,成为猛禽康复师面临的新课题。
康复治疗一年有余 短趾雕增重250克
2024年8月20日,北京青年报记者来到北京猛禽救助中心(以下简称:救助中心),透过室外笼舍木门上的观察孔向内看,一只短趾雕站立在栖架上,双目炯炯有神地环顾四周,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其颈部羽毛浓密而厚实,自背部至尾上覆羽呈灰褐色,腹部羽毛主要为白色,伴以黑褐色点斑纹,短小的利爪紧勾栖架。
周蕾送短趾雕去体检(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当天上午,救助中心为短趾雕安排了两周一次的例行体检。康复师周蕾小心翼翼步入笼舍,用一只宽大的布罩套住短趾雕,将其抱进诊疗室。第一个体检项目是称重,为让短趾雕保持安静,周蕾为它戴上特制的头套,放置于电子秤上,称重数据显示为1704克,相比去年5月接救时的1454克,增重250克。
李志赛(左)和周蕾(右)检查短趾雕右翼,其中的浅色羽毛为“接羽”(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接下来的项目是检查羽毛,周蕾将短趾雕抱到手术台上。为避免鸟受伤,台面上铺设柔软的毛巾。周蕾双手控制住短趾雕的双腿,由康复师李志赛检查羽毛,从两翼的飞羽到尾羽,一根一根检查梳理,同时由第三位康复师绘制羽序图,以备下次体检时进行比对。北青报记者注意到,短趾雕的飞羽呈长矛状,大开大合且形态优雅,在其右翼的飞羽之间,还夹杂着3根浅色羽毛,这是出自其他猛禽身上的“接羽”,可对新长出来的飞羽形成保护。
检查脚爪(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最后一个体检环节,是检查短趾雕的喙部是否存在开裂。这是体检过程中,短趾雕极少露出双眼的时刻,看到陌生的环境和康复师,短趾雕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惧。“我们在对猛禽的救助过程中,尽可能蒙住其双眼不让它见人,这样可以尽量减缓它的应激。”周蕾解释说。
喙部检查(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体检结束后,周蕾将短趾雕送回笼舍。据北青报记者观察,回到自己的“单间”后,短趾雕又飞到栖架上,不时扇动打理着翅膀,摆出一副凶猛的攻击姿态。而在去年刚来到救助中心时,这只短趾雕极度消瘦,毫无顶级掠食者的凶狠气质。
短趾雕在笼舍内扇动翅膀(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救助于官厅水库北岸 面对喜鹊围攻无力反抗
这只短趾雕是如何来到救助中心的?时间回到2023年5月1日7时许,生态摄影师张戈在官厅水库北岸拍鸟时,发现一只行为异常的猛禽在地面上正被一群喜鹊包围,双方形成对峙局面,凭借15年的观鸟经验,张戈一眼就认出这是一只短趾雕。“猛禽被一群喜鹊驱赶的情况多有发生,但这只短趾雕在开战的时候,并未飞离,只是张开翅膀在地面蹦蹦跳跳,钻到附近的芦苇丛中躲避。”张戈告诉北青报记者。
2023年5月1日,被喜鹊围攻的短趾雕(摄影/张戈)
张戈拍摄的图片显示,这只短趾雕的羽翼凌乱,围攻它的喜鹊多达5只。为一探究竟,他驾车慢慢靠近,喜鹊被车辆惊走,这只短趾雕趴卧地上,没有丝毫避人的表现,身体受伤导致其无法飞行。
卧在草地上的短趾雕(摄影/张戈)
张戈见状戴上手套,找来一个大袋子,蒙住短趾雕的眼睛,将它抱回车上。在双方发生接触的过程中,短趾雕并未挣扎和反抗,可见其非常的虚弱。当天上午10时许,张戈驾车来到北京猛禽救助中心,将短趾雕移交给救助中心的康复师周蕾。张戈此前曾在北京密云和新疆拍到过短趾雕,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活体猛禽,希望这只短趾雕通过专业救治能重回蓝天。
在我国,所有猛禽都被列为国家一级或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它们对维持生态平衡发挥着重要作用。北京地区既是猛禽的栖息地,也是猛禽迁徙路线上的重要驿站。据《北京鸟类志》记载,短趾雕别名蛇雕,属中型稍大的猛禽,主要分布于非洲大陆。在我国境内,短趾雕分布于新疆天山山脉,偶见于东北旅顺,在北京地区为罕见旅鸟。短趾雕通常栖息于丘陵地带、开阔旷野或有稀疏树木的草地,食物主要为爬行动物,如蛇类、蜥蜴类、蛙类,偶尔捕食小型啮齿动物,如野兔、野生鼠类等。
对话 | 初级飞羽几乎全部缺失 利用其他猛禽羽毛接羽15根
对话人:北京猛禽救助中心高级康复师周蕾
北青报:这是救助中心接救的第一只短趾雕吗?
周蕾:2023年5月1日,我在救助中心值班,听说一只短趾雕即将到来,我内心还是很兴奋的,因为这将是中心自2001年成立以来接救的第一只短趾雕,感谢救助人亲自驱车将它从河北送到中心,大大减少了花费在路上的救助时间,这也是救助中心接救的第40种猛禽。但当我见到这只短趾雕时,心一下子就凉了,它身体几乎一动不动,生命体征很微弱,好在眼睛是睁着的,爪子比同体型的猛禽略短,尚能微微动弹。
刚到中心时的短趾雕(图片来源:北京猛禽救助中心)
北青报:这只短趾雕当时的伤情如何?
周蕾:经过检查,这只短趾雕营养不良,胸肌的饱满程度偏瘦,还有几处软组织损伤。其喙部过长,像是被人为饲养过。而最让人焦虑的是,它两翼的20根初级飞羽所剩无几,只有一根半尚存,有的羽毛从根部断开,有的从中部断开,导致它无法飞行,直接影响其捕食。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野生猛禽不太可能受伤到这个程度,不排除有被人为饲养的历史。
北青报:救助中心采取了哪些治疗手段?
周蕾:猛禽是能够换羽的,新羽冒尖后会在周围羽毛的支撑保护下顺利成长起来。我们专门为它配制了促进羽毛生长的营养素,但是由于它的飞羽缺失太多,新羽长出后孤零零的,缺少其他羽毛的保护非常容易被折断,羽管更是劈的劈、裂的裂,再加上之前的营养不良,每次新换上的羽毛都不理想,根本无法支撑它飞行。为此,我们请教了英国的猛禽专家Neil Forbes(尼尔·福布斯)。在他的建议下,2024年3月,我们为短趾雕进行了“保护性接羽”,为其左翼接了6根羽毛,右翼接了9根羽毛。接羽后的短趾雕回到笼舍后有些不适应,还刀下来一根刚接上不久的羽毛,不过它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保护性接羽(图片来源:北京猛禽救助中心)
北青报:接羽所用的羽毛从何而来?
周蕾:我们在日常工作中,会按猛禽的种类、羽毛位置分门别类收集一些完整的羽毛,以备不时之需。接羽在救助中心并不是新鲜事,但以往面临的情况是,猛禽缺羽并不严重,为了缩短其救治时间,会在严格按照同种、同羽序等条件下为其进行接羽后尽快放飞。而这只短趾雕飞羽大量缺失,也是中心接救的第一只短趾雕,在我们的“库存”中并无短趾雕的羽毛。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参照专家的建议,采用苍鹰、雕鸮、游隼等其他物种的飞羽代替,将其与短趾雕尚存的缺损羽毛的羽根粘接在一起,为其进行保护性接羽,为了延长使用时间,在有需要的地方进行了缝合加固。有了这15根飞羽的支撑保护,可以辅助新羽轮流长好。
北青报:接羽后的效果如何?
周蕾:在接羽的保护下,新的飞羽已经长出15根,且大部分飞羽的长势比较理想,短趾雕已经能在笼舍内飞行,肉眼可见其精神状态越来越好。随着新羽日渐丰满,目前接的羽毛仅剩下3根左右。这一新旧交替的过程,有点像我们人类的换牙。
治疗康复一年有余,短趾雕看上去很精神(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北青报:短趾雕也被称为蛇雕,如何进行喂养?
周蕾:记得这只短趾雕去年刚到中心时非常虚弱,也不吃东西,我们只能对它进行填喂,十几天后它终于能主动吃点东西,虽然吃得不太多但是不用填喂,这是个好兆头。去年6月11日,我们将其转移至室外笼舍,其眼神也逐渐凌厉起来。短趾雕的英文名是Short-toed Snake-eagle,直译过来就是“短趾蛇雕”,考虑到它主要以爬行动物为食,我们从市场买来牛蛙,此外还会给它喂一些鼠类。其体重也从刚送来时1454克,增长至现在的1704克,胸肌饱满程度已经达到比较理想的状态。待时机成熟,我们会将它转移至更大的笼舍,适时训练其飞行,等到其羽翼丰满、达到放飞标准,就可以放归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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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编辑/彭小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