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新(北京印刷学院出版学院教授)
近几年因为研究季羡林先生的周边人物,蔡超尘这个名字逐渐进入我的视野。偶尔在网上检索到《超尘蔡老》一文(作者俞宁),勾起笔者索隐这位老编辑的兴趣。
季羡林的同学,张中行的同事
最早关注到蔡超尘,是张中行先生的《负暄琐话》中有篇《季羡林》,其中提到两人在20世纪80年代成为北京大学燕园里的邻居,但他说:
可是我不敢为识荆而登门,因为我据以推断的是常情,依常情,如季先生名之高,实之重,也许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吧?就是经过同事兼老友蔡君的解释,我还是没有胆量登门。蔡君也是山东人,与季先生是中学同学,每次来看我,总要到季先生家坐一会儿。我本来可以随着蔡君去拜访,仍是常情作祟,有意而终于未能一鼓作气。蔡君才也高,而举止则慢条斯理,关于季先生,他只说中学时期,英语已经很好。这就使我想到天之生材,如季先生,努力由己,资质和机遇,总当归诸天吧?
这里提到的“蔡君”,既是张中行在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同事,又是季羡林的中学同学,但没提到他的名字。
过了几年,季羡林先生投桃报李,写了一篇《我眼中的张中行》,其中不免提到了这位此时已逝的“蔡君”:
有很长一段时间,亡友蔡超尘先生时不时地到燕园来看我。我们是济南高中同学,很谈得来。每次我留他吃饭,他总说,到一位朋友家去吃,他就住在附近。现在推测起来,这“一位朋友”恐怕就是中行先生,他们俩是同事。
蔡超尘先生是山东高密人,生于1906年,比季羡林大5岁,但在山东省立高级中学上学时却晚了一届。即两人并非同班同学,而是高中校友。1930年季羡林高中毕业进清华大学外语系,第二年蔡超尘则进了辅仁大学国文系念书。季羡林和蔡超尘既然有一年的时间同校学习,交往自然不可避免。
笔者今年1月浏览孔夫子旧书网关于“蔡超尘”的资料时,买主墨笺楼商城专门提到“季羡林同窗好友、曾任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编辑室副主任蔡超尘”,以此作为抬价的噱头。这批“蔡超尘资料”包括笔记、日记、信函、自传、履历、交代材料等。这批资料拍卖时披露的信息,对我们了解蔡超尘这位近乎隐士的老编辑颇有帮助。
笔者从墨笺楼购得蔡超尘所撰三份不同版本的“黄离在济南高中的一些情况”,虽然重点说黄离,但也说到1930年上半年济南高中学生围绕胡也频等教师开展的革命文艺活动。黄离,字得中,是蔡超尘的同级同学。蔡超尘在1968年6月7日所写的草稿中提到:
1930年春,高中新请来几位新教师,为胡也频、冯润章、楚图南等,都努力宣传普罗文学,很受学生欢迎……
那时高中有个学生自治会(管伙食、游艺活动之类),也以黄离为主要负责人,委员大概有冯仙洲、李树慈、张××(商科学生,忘其名)等,我也任过一些文书工作。当时在新教师倡导和进步同学督促之下,由学生会出面组织文学研究会,大家自由报名参加。贴标语,出墙报,开讲演会,很有生气。记得冯仙洲、许衍梁、季羡林等和我,都曾当选为文学研究会的委员。记得黄离也是当选了的,但他仍然不感兴趣,不负责任。
同学冯仙洲、许衍梁、金灿然等,对此运动都很积极……
从以上叙述可以看出,高三的季羡林,高二的蔡超尘、冯仙洲、许衍梁、黄离,高一的李树慈、金灿然,虽然不全是同届、同班,但相互认识,大多一起参加学生会或者文学研究会的活动。在这批人中,冯仙洲(冯毅之)后来做过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山东省文联主席等,所撰作品汇成《冯毅之六十年作品选》出版;许衍梁做过济南市副市长、山东科协副主席;李树慈成为著名的戏剧作家;金灿然则做了中华书局总经理。与这些校友相比,蔡超尘的“煮字”事业不算突出,但也不是没有。
外貌不轻逸而很有才
我们先来看蔡超尘高中及以后的人生经历,墨笺楼拍卖的1968年7月4日重抄的“我的履历”显示,蔡超尘1931年从山东省立高中毕业后考取了北平辅仁大学国文系,1935年毕业后到1949年前的14年间,担任过多所学校的国文教员,其中1935年冬天到1937年夏天做了近两年的《华北日报·每日文艺》副刊编辑。
1950年9月,蔡超尘到出版总署编审局担任编辑,是校友金灿然出于念旧提携所致。他在1969年3月19日写就的《我的历史》中提到,“我的老同学金灿然在北京做出版工作,我写信托金给我介绍职业。不久,金回电叫我到北京,于1950年9月初参加了出版总署编审局的教科书编辑工作。”
1949年11月1日,出版总署成立,金灿然先后担任总署的编审局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图书期刊司副司长、出版局副局长等职。其间人民教育出版社成立,他曾任社务委员、副总编辑兼秘书长,以师弟身份做了蔡超尘的上级。
查《叶圣陶日记》,1951年4月29日的记载是:“午后二时,语文组开组会。王泗源主编工农中学语文教本,同人于作注及提问题各抒意见。蔡超尘、张中行二位重编高中语文,云彬助之,亦颇有进行编辑之办法谈出。”可见,蔡超尘和张中行从人教社创立不久就成了语文组的同事。
蔡超尘毕业于辅仁大学,长期担任中学国文教师,又做过编辑工作,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自然胜任人教社的语文教材编辑工作。他不仅参与编辑《初级中学文学课本》和《高级中学文学课本》,而且因此担任了中学语文编辑室副主任,也是对他工作成绩的一种肯定。
到写这份“我的履历”时,蔡超尘已62岁,到了退休年龄。墨笺楼还拍卖了一份蔡超尘1968年7月重抄的“我的写作情况”,可惜只能看到一页。其中写道:
我从来没有出版过任何著作,连一个小册子也没有。文章也发表得很少(甚至我编辑《华北日报文艺副刊》将近两年,未给该刊写过一篇文章)。只记得1943至1945年我在昆明昆华女中教书时,曾应李何林(现在天津南开大学教书)之约,在其所编《云南晚报》副刊《夜莺》上发表过几篇杂文。在此期间,又曾投稿于《扫荡报》副刊,也是杂文。笔名,多数用“石朋”,少数用“灌夫”(有剪报留稿一册,今年3月底红造、革造的同志到我家检查时取去了)。
还记得重庆解放后不久,大约是1950年四五月间,我曾投给重庆《大公报》两篇文章,题目是《精神上的地主们》(是讽刺资产阶级学风的)和《从风纪扣说起》(是斥责蒋匪帮的),是用本名发表(有底稿本,也于检查时取去)。
《超尘蔡老》的作者提到:“我觉得‘石朋’或许就是蔡老的笔名。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好姑妄言之,以待知情者加以纠正。”这里就有作者关于其笔名的“自供状”。
笔者试着用“石朋”“灌夫”搜索手边能找到的《扫荡报》(昆明),结果发现了用“石朋”署名的两篇文章,一篇名为《漫谈裙带关系》(1944年11月17日第四版),一篇是《一点比喻》(1945年5月5日第四版)。笔者相信,如果把这份报纸副刊整个搜索一过,肯定能发现更多的文章。
在人教社担任语文教材编辑之余,蔡超尘也会写一些专业文章发表。张中行曾在《语文教育》一文中盛赞蔡超尘,“外貌不轻逸而很有才”“新旧学都扎实,文笔不坏,还能写旧诗。人通达,有见识”“处世,对人古道热肠,所以我们一见如故”。
季羡林作为蔡超尘的老校友,其作品编成全集30卷出版;张中行作为他的老同事,作品编成14册出版。如果蔡超尘的老东家能将他的作品搜集一过,编成薄薄一册,也算对这位老编辑的一种纪念吧?
让笔者颇为感慨的是,如果孔夫子旧书网上的这批资料在售卖散出之前,能由蔡先生后人或者所在单位统一加以整理,必然有它的出版价值。现在这批珍贵的文档散落在各个藏家手中,合璧已是难事。
供图/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