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晴儿

说起自己和儿子都在练咏春拳，朋友好奇追问，于是记忆又回到七年前第一次到香港学拳的时候。

咏春体育会由叶问先生1971年2月在香港创办，也是香港第一家武术馆，董事会成员都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人物。记得我去时是8月底，香港溽暑难当，师兄说武馆里的空调是两年前才装上的，之前没有。香港其他武馆，男生一般赤着上身练拳，因叶问与叶准两代大师自认是文化人，这里武馆规矩，男生必须穿上衣。众位师兄虽然习武多年，气质也是一派儒雅谦和。

老师父在，拳馆有古早味。不是古代武林规矩，而是叶问家风。说来咏春并非武术流派，只是一种拳法，叶问也自认文化人，不是拳师。虽然家道中落，中年后以教拳为生，有收费标准，但更像是长辈教晚辈打拳、晚辈孝敬长辈心意的氛围。拜师、开拳、开桩，无需叩拜奉茶红包等形式，也不以师徒相称。电影中内外都称“叶师父”其实不准确，当年哪怕徒弟，也喊“问叔”。叶问之子叶准老先生说，我爸没干过的事，我也不会干。所以我们“拜师”很简单，叶准老先生带着打一套小念头，就算开拳，每节课他从头至尾在场，大多时候坐在拳馆一角的办公桌后面，看报纸，抽烟斗，观察大家，也会亲自下场指导。我们就这么“被认领”了。

第一天上午教完小念头第二节和第三节，老先生讲解，小念头第一节重点是肘底力，要求以肘为拳；第二节重点是发力方法，出拳时全身尽量放松，离对方身体很近地方才发力，到达后马上放松，这样能省很多力。李小龙把这种发力方法叫“寸劲”，咏春传统叫“长桥”，比喻手臂和拳头像桥，桥手伸到最长时才发力，用现代术语也叫“短距离发力”。第三节关键是咏春的基本手法，要求位置精确，晚上便教“粘手”。进度超快，是怕我们重复练习套路太无聊。

咏春是以柔克刚的拳法，有小念头、寻桥、标指三个套路。小念头是基本功，基本功练得越扎实，将来成就越大。大师兄教拳时，不仅示范动作，还教拳理，给口诀，倾囊而出。怪不得据说在其他地方的咏春拳馆学一两年，也不如这里学一周的长进大。师兄说，咏春不讲蛮力，需要动脑，像算账一样，如何用最小的力，巧妙化解对方进攻，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女人可能比男人练得好，左手可能比右手练得好。第一节课后聚餐，大家纷纷表示，终于有点明白《一代宗师》里，赵本山点烟和梁朝伟掰饼的技术含量了。

在拳馆泡了一晚，才搞清楚这次过来到底会学到什么。原来预设的传统文化和强身健体，其实是想象，咏春是一项高效近身格斗技术，跟养生真的关系不大，还是实战性质更多，很多人都奔着“能打”来的。这两天胳膊都被拍红了。不过真要学打架，宁愿是学这种，科学、冷静，直接、目的明确，不用多余的力。第二天练习5个小时，上午打了12遍小念头，100遍冲拳，其余时间，都是大师兄把小念头每一个动作分解开来。分析原理和用法，没点物理力学知识基础还真听不明白。

晚上在城市大学卢德安师兄教学场地练习。大多是本校学生，也有住附近的白领。在这里又深入学了“粘手”，了解了“转手”，就是双手随对方手法，迅速换手，攻防同时，难上加难。不费力，但是很烧脑，感觉咏春对脑力意念很有挑战。

图片是儿子镜头下的我和练拳时用的木人桩。希望我八十岁时，他对我的回忆是这个场景。看师兄打桩，好像玩布娃娃。我和桩的关系就复杂得多，头两天如胶似漆，又像伺候霸道总裁，时不时还被霸总控制住，打着打着手脚都让木桩捆上了。这两天稍微找到一点防守空间和进攻空间，彼此渐渐被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