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羔羊
近来常常失眠,凌晨两三点忽然就醒了,然后开始辗转反侧,想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事情。房子在高层,卧室的床紧邻着阳台,阔大的推拉门上玻璃透明。偶尔云破月来,落在花架郁郁葱葱的植物上,弄出一地斑驳的影子,会让无处藏身的思维,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既而发一阵长长的呆。
不管月圆月缺,只要澄明洁净,都是适宜下去走走,看看的。佛家讲究沐浴,觉着是一种文化,上升到戒律的高度。沐浴也不单是洗涤,在月光下走走,也是净化的一种吧。
可惜懒,冬夜,就算是穿衣下楼,也是需要勇气的。被窝里的暖像是一种召唤,让身体中了蛊般,不愿有多余的动作。这一点,还是要看苏子瞻。“乌台诗案”后的某个秋凉之夜,在黄州,这位老兄本来已经睡下,忽然看见月色入户,心血顿时来潮。爬起来,左右寻不到可以分享快乐的人,索性出门,跑到了承天寺,唤起好友张怀民,在寺庙的院子里散起了步。什么时候都有月,什么地方都能赏月,这么一番折腾,意义在哪儿?在于得遇知音的闲适之乐吧。天地之大美,岁月之空灵,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闲乐盛宴,不可辜负。
东坡居士好歹还有知音可伴,张岱就让好多俗人费解。三日的大雪,彻骨的冬夜,如我这般的俗人,也是喜欢那份澄澈的。喜欢归喜欢,在家里的院子看看就行了。张岱不,他居然独自一人,裹着裘皮衣,带着炉火,颠颠地跑到“人鸟声俱绝”的西湖,坐了船,上了湖心亭。湖心亭已经有同样犯痴的人了。于是,对坐,欢饮畅谈,不知今夕何夕。想一想,如果没有遇到人,如果就是一个人在亭子里看了场雪,然后归去,是不是不足与俗人道?
这还没完,还有更痴的。历史的镜头在长河里回溯,至东晋,一个叫王子猷的书生,也是雪夜,兴致忽来,就想找个人分享一番美好的心情。于是乎,精心煮了酒,又摇着小舟,在水上漂泊一宿,历尽风寒,终于到了戴姓友人门前。我们这帮俗人的眼前,该有一幅这样的场景吧:两位好友相拥,对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促膝长谈,把酒言欢。这位仁兄呢?让大家失望了。人家门都没进,径自打道回府,脑回路清奇得让人一愣一愣。说是“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子猷是王羲之的儿子,很有些才气,因而恃才放旷,行为特立,有这样的举止,也不算怪吧。
历史是冰冷的,但温暖的灵魂一直都在。譬如这么三位,多少年过去了,后人邯郸学步,不见皮毛。时空流转,明月山关,那样有趣的灵魂,再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