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斌
“玄奘现象”与中国胸怀
唐贞观三年,也就是629年,28岁的玄奘背起行囊,走出了长安城,发下“不至西天,终不东归”的大愿,踏上西行取经的漫漫旅程。他孤身穿越八百里沙海,途经70余国,最终抵达佛陀的故地。贞观十九年(645)正月二十四日,在西域和印度周游参学17年的玄奘回到长安,此时的大唐已经呈现出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大唐用盛典欢迎玄奘的回归,他受到了文武百官及数十万僧俗百姓的夹道欢迎。他带回如来舍利150多粒,金檀佛像7躯,梵本经论657部。玄奘以贞亮的信仰、渊博的学问、高雅的风范,令唐太宗为之心动倾倒。太宗下令在长安朱雀街陈列大师带回来的佛经、佛像等圣物,供世人瞻仰。太宗还令宰相房玄龄选取高僧20余人,组织宏大的译场,协助玄奘翻译佛经。
玄奘西游归来,是唐代文化史上的一件盛事。而长安朝野对玄奘归来的兴奋,正反映了这个时代对引进外来的佛教文化的巨大热情。“玄奘现象”蕴含着中华民族“只闻来学,未闻往教”的文明基因。中华民族既有文化自信的从容底气,更有兼容并蓄的开放胸怀,乐于接纳域外的优秀文化。唐代也是一面镜子,照见了中国开放的文化态势,也照见了中国与世界各国广泛交流的盛大场景。中华文化自发轫以来,上下几千年,一直与域外其他民族保持着各种形式、各种内容的交流。横贯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为各民族、各文化区之间的交往和交流提供了巨大的载体。通过丝绸之路,中华文化积极地、广泛地、持续不断地学习和吸收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不断地丰富自己、充实自己、发展自己。也是通过丝绸之路,中华文化广泛地传播于世界各地。
这样,中华文化就不仅仅属于中国,而且属于世界,成为世界文化的组成部分。中外文化交流的历史是与中华文化的发展史同步共振的,所以,中外文化交流的历史也是中华文化史的一部分。当中国寻找、走向世界时,世界也在寻找、走向中国。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中国与世界已经成为一个共同体。
走向世界的中华文化
文化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一方面,这不仅是指各民族文化都是世界文化的组成部分,都参与了世界文化的创造和发展,更重要的是各民族文化吸收了其他民族文化积极的、先进的成果,将优秀外来文化融合到自己的文化中,使之成为自己的文化。这一过程也就使得民族文化获得了世界文化的意义。另一方面,中华文化的许多成果传播到海外,被其他民族所接受、所吸收,成为其他民族文化发展的补充部分或刺激因素,撬动世界文化总体格局的发展演变。中华文化向外传播的这些成果成为世界文化的一部分。从这两个方面来说,这使得中华文化不仅是中华民族的文化,也是全球性的、世界性的文化。
与域外各民族的文化交流,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丰富了中华文化的内容。我们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其“博大”和“精深”的内容,有许多是在长期的对外交流中,从外“拿”来的。这些文化成果既包括丰饶的物产,也包括先进的科学技术、灿烂的艺术文化和学术思想。在长期的对外交往中,中华文化不断得到补充、充实、丰富,同时也使得中华文化包含着丰富的世界文化的内容,具有了世界文化的意义。
与域外各民族的文化交流也不断地开阔着中国人的世界眼光,不断地增强着中国人的世界意识。鲁迅说:“国民精神之发扬,与世界识见之广博有所属。”所谓“世界识见”,就是一种世界的眼光、世界的意识、世界的胸怀。中国人世界观、世界眼光的扩大,与中国疆界的扩大有关,与中国与海外的交通的拓展和交往空间的扩大有关,与各民族之间的交往和交流的发展有关,更与中国人自己走向世界的步伐有关。在中国历史上,许多有重大意义的变革,首先是与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有关。对外开放的扩大促进了自身内部的变革。所以,文化交流中的“我”之“外”,往往起到一个“乌托邦”的作用,起到了一个对本土文化进行反思和批评的参照物的作用。近代中国以“西方”为参照,对传统的中华文化进行反省和批判,实现走向现代化的变革。同样,欧洲也是以“中国”为参照,对传统基督教神学和封建专制制度进行批判和反省,激发了声势浩大的启蒙运动。
不断地吸收世界上其他民族先进的文化成果,不断地扩大自己的世界眼光,就使得中华文化具有了与时俱进的能力,始终与时代同行。
以世界主义为取向的中华文化
历史和现实证明,文化交流绝非单行道,而是有来有往。文化交流是一个相互的过程。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也就是文化之间的相遇与互动。各民族、各文明间的相遇、对话、交流、互动,是全球化体系得以形成的条件,也是这个全球化体系的基本内容。考察中外文化交流史,就是在不同时代的“世界体系”“全球化体系”中,重新认识中华文化与其他文化的交流与互动。
外来文化进入中国之后,经过当地本土文化的选择和解释,一些外来文化要素被“接受”到中华文化之中,与原有文化相受容、相融合,从而逐渐成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即“中国化”。这种“中国化”的过程,便是对外来文化的选择、解释、剪裁的过程,也是外来文化对中国原有文化产生实际影响的过程。而经过选择和本土化,“外来文化”就不再是“外来文化”,而是“中国文化”了,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了。
将外来文化本土化,是一个民族文化创造力的表现。外来文化的本地化、民族化或者说“中国化”的过程,体现了中华文化强大的吸收能力,体现了中国人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和再创造的能力。
通过以上的讨论,我们可以从全球史的角度、中外文化交流史的角度来反观中华文化本体,会对中华文化的特质有新的认识,那就是中华文化是以世界主义为取向的天下文明。
中华文化之所以能够持续地接受和引进外来文化,并且能够使其本土化,融入中华文化大系统之中,成为中华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由于中华文化具有巨大的吸收能力。中华文化的兼容性和凝聚力来源于中华文化本身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来源于其巨大的“体量”。中华文化是一个巨大的“文化体”。如许倬云所说:“因能容纳,而成其大;因能调适,而成其久。”能够大规模引进和吸收外来文化,还表现出中华文化强大的创造能力。任何外来文化进入中国,不论是直接“拿来”的,还是需要加工、改造的,都需要有强大的创造能力,都是一种再创造。
人类文明互鉴古已有之,世界与中国的交流多彩缤纷,它是丝绸之路、海洋之路、交换之路、信仰之路、战争之路和文明圈共建之路,它既是民族文化的竞技场,更是世界文化和平发展的共同记忆。世界与中国的文明,在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两座桥梁上交汇与延伸,一陆一海,从中国望向世界,中国的尽头就是世界,西方文明、印度文明、中亚文明、中华文明之间,很早就形成相互影响的互动。世界与中国相伴相随,一路走来,成就了中国,也改变了世界。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曾断言,作为“一直以和平主义和世界主义为取向的天下文明”,中华文明将“为未来世界转型和21世纪人类社会提供无尽的文化宝藏和思想资源”。
世界与中国几千年来的交往历程历经大江大河的冲刷,已经被折叠成了历史的书页,需要我们慢慢地打开,从人类文明的源起,从遥远的上古时代开始,去寻觅人类文明与命运发展的轨迹,去数一数影响人类文明进程的那些重要的交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