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并没有终结。世界历史上的中东,既是过去的中东,又是现在的中东,还是未来的中东。中东作为一个地理现实存在既久,但“中东”这个政治地理术语本身,却是近代欧洲中心主义话语的一个产物。近代资本主义在西欧崛起之后,欧洲人对世界政治地理的划分便同时开始了。那当然是以西方为标准和参照的,从欧亚的划分来说,欧洲的边界似乎是清晰的,根据欧洲保守主义的界定,欧洲有三大传统——罗马帝国、基督教文明、启蒙现代性,欧亚大陆不具有这些传统的部分便成了亚洲。在欧洲列强向东方探索和征服的过程中,它们按照离自己的远近,分别把东方不同的地区称为“远东”“中东”“近东”,这三个概念后来就通用于国际社会了。“远东”基本上就是东亚(包括中国在内的那些太平洋西岸的亚洲国家),“近东”指距离西欧较近的国家和地区,过去主要指欧洲的巴尔干国家、亚洲的地中海沿岸国家和东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人们一般不再把巴尔干国家称为近东国家了。目前在国际上,“近东”一词已比较少用。
“中东”最早特指伊朗和阿富汗,后来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大大拓展了。目前,学术界将“中东”分为狭义和广义两种,狭义的中东指亚、非、欧三洲接合部的西亚北非国家和地区(阿富汗除外),广义的中东则泛指东起阿富汗,西到非洲大西洋沿岸的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北边包括土耳其,南边涵盖阿拉伯半岛南端的广大地区。由于中东地区大多数国家的居民信奉伊斯兰教,“中东”又常与伊斯兰国家相联系。
历史地看,中东地区出现过多个重要的世界性文明。中东地区的文明,曾经是人类文明的制高点之一,产生了影响全世界的文明成果。中东地区的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巴勒斯坦、埃及、伊朗等地,都出现了重要的古代文明。在古犹太教的基础上,基督教、伊斯兰教相继出现。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文明等更是影响至今,遍布全球,也持续对中国产生重要影响。
中东在多个方面具有某种“中间”地位。一是地理方位的“中间”。自古以来,中东就是东西方交通的要道。自郑和下西洋以及15世纪后期开始的欧洲人的大航海以后,人类历史进入全球交流的新时代,中东则是东西方交流的枢纽。二是文明意义上的“中间”属性。从政教关系的传统看,基督教欧洲是“一神教+教会”,亚洲是“非一神教+非教会”,伊斯兰中东则是“一神教+非教会”。这样笼统地看,中东文明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处于一种“中间”状态。
中东文明断裂与延续并存。所谓断裂,最重要的是指7世纪以后,随着伊斯兰教的兴起与扩张,原属于基督教文明的东罗马帝国的大部分地区,包括马格里布、埃及、叙利亚、小亚细亚等地区,以及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的伊朗、两河流域出现了伊斯兰化。然而,这种断裂中也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延续,如黎巴嫩、埃及等国家,仍然存在一些基督徒。从一神教(亚伯拉罕宗教)的角度来看,东罗马帝国基督教地区的伊斯兰化,仍然是一神教的延续。如果把现代性视为一种新的文明形态,其所带来的理性化和世俗化,在19世纪以来的中东地区,又造成了另外一种断裂,那就是穆斯林社会的世俗化和现代化。
古代的文明对现代中东仍然意义重大。对现代人而言,古代文明虽然主要是存放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的东西,但是,在20世纪的历史上,古代文明又成为各种现代政治意识形态所利用的资料和资源,主要表现为其在长久的历史断裂之后,又重新被建构为现代民族国家的民族认同的一部分,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埃及等地都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对于概念不能做简单化的理解。人们在谈论中东的时候,又会提及北非。国内学界往往还会把西亚、非洲放在一块儿说。这些都已经成为人们在使用概念时的习惯,我们只要拿出地图来一看就明白,没必要细究。但深入来说,这不光是因为地缘上的接近,也是因为这里的民族和宗教在历史上发生过大融合;从较近的历史来说,波斯人、阿拉伯人与讲突厥语族语言的不同族群都曾在这里建立过大帝国,而这些帝国最终把伊斯兰教作为国教,因此,基本上可以说,中东就是一个穆斯林占主导的地区。这个地区的外延特别广大,往南越过撒哈拉,往东则到达中亚、中国西部、南亚和东南亚地区。伊斯兰文明的扩大在不同方向上有所反复,但这一进程目前仍在进行中。
文/昝涛(作者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副教授、北京大学土耳其研究中心主任)
来源/北京日报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