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老刑警,聊的都是英勇擒敌的经典场面,最近我突发奇想,问他们:职业生涯中有没有特别挫败的时候?
原以为他们都淡忘了,至少也是不愿提及,没想到每个人都很坦然:当然,有很多呢!
有位老哥就跟我讲,有一次他和同事早晨在德胜门盯上两个贼,二人兜兜转转,一直向东边晃悠。那时候公交线路不发达,多半都靠步行,俩贼一路上东摸摸西蹭蹭,就是偷不下来东西。老哥和同事也很头大,只能坚持着在后面尾随。
到了百子湾,一天没吃东西的俩贼扛不住了,扭头就进了路边饭馆。老哥和同事就想,已经晚高峰了,说不定俩人干完饭又要上车“练活儿”了,就饿着肚子在门口留守。过了会儿其中一个贼喝得五迷三道出来,开始在路边臭水沟旁呕吐。
谁想他吐着吐着,竟然大头朝下栽进了沟里。
老哥和同事过去一看,好家伙,那贼脸朝下溺在水里,要淹死的节奏啊。于是赶忙下到沟里去蹚着臭水捞人,累得七荤八素,还被对方吐得一身脏污。
结果就是一天的工夫都搭进去了,人没抓到,还搞得满身狼狈。回去的路上老哥都想抽自己嘴巴子,跟踪了一整天嫌疑人,没抓成反而救了对方一命,这不太魔幻了吗?
还有个老哥跟我讲,他有一次也是这样跟着一个女贼走了大半天的路。对方先是步行好几公里,从前门上车,又坐地铁绕了回去,最后终于在20路车上要对一个女乘客下手。老哥跟她跟得脚都快走废了,见其终于要下手,感到特别振奋,准备来个人赃俱获。
只见那贼假装用右手扶票台做遮挡,左手悄咪咪地伸进了乘客的挎包里。老哥和同事大气都不敢喘。
那贼从挎包里捻出一个黑色的钱夹子样的东西,就在老哥准备出手抓捕的时候,她似乎感到手感不对,往下一照眼,发现那根本不是钱夹子,而是一双崭新的男士片儿鞋。
于是又不露声色地放了回去。
老哥和同事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睁睁看着那贼若无其事地下了车,回家去了。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位大哥的讲述。他说有一年年底大雪纷飞,自己和搭档在14路车上发现两个聋人贼。两个贼似乎非常“懂行情”,知道这个时间点一旦进去注定要在看守所里过年,所以格外小心,打手势对眼神,换了无数趟车,就是不轻易下手。
这位大哥和搭档从下午4点一直跟踪他们到晚上10点,眼看末班了,两个贼还跟车厢里蹭来蹭去蠢蠢欲动,但始终不“下物儿”。九十年代的车厢四处漏风,大哥和同事饥寒交迫之际还不忘互相宽慰,也许末班车这俩贼会放手一搏,到时候机会就来了。
车厢里人越来越少,到了公主坟站,两个贼忽然走到车门处,待车门打开,其中一个人忽然扭头正视大哥,然后用手比划成圆圈状放在脑门上,随即大摇大摆走下汽车。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
“那是警徽的意思啊,我们暴露了!”
原来那俩贼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警察的跟踪,一直在遛着他们玩呢。大哥说,当时真想冲到车下面去揍那俩人一顿。多年以来,他回想起贼朝自己比划警徽的那个画面仍旧觉得屈辱。
但是有意思的是,老侦查员们讲起这些“败绩”时仍旧绘声绘色,甚至比讲述高光时刻还带劲。这不禁让我想起自己曾经看到的一篇文章,说的是人在成长过程中,挫败带来的记忆点总比成功要多。这是因为喜悦只会让我们的神经中枢感到兴奋,每个人的感受大差不差,而各自经受的挫折,却是每个人在这世上独一份的品味。
在低谷时的那份绝望和挣扎,只有真切经历过的自己懂。每当咽下一颗苦果,感觉自己就更深厚了些,回首过往,反而是它们积淀出了人生的重量。
就好像很多成功人士接受采访时讲述的那样,他们的耀眼之处并不在于多么的聪慧好运,而是历经无数次风雨之后,仍旧能坐在这里,从容无恙。
文/马拓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