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央美院主楼门口(铅笔、水彩) 1995年
◎罗雪村(画家)
王府井大街东侧校尉胡同5号,即老中央美术学院。
学画的,大概没有谁不想进这座最高美术学府。迷上画画后,每次经过中央美院大门口,我都要站上一会儿,眼里满是羡慕和渴望……
1980年,好事降临,北京幻灯制片厂为培养年轻美术编辑,拿出800元学费(当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让我到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进修一年。
中央美术学院前身是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1947年由东总布胡同迁址校尉胡同,主建筑是一座呈U字形的白灰色两层楼。1950年中央美术学院在此成立。1995年,它又自校尉胡同迁址花家地。
那一年我在一年级(就一个班,7个学生)插班上课,每天一早从北郊骑自行车到校尉胡同要一个半小时,晚上再骑车回家。冬天常常早晚都顶风,还好那时年轻。
课程开始是静物色彩写生,之后有人物素描、人体动态速写、人物色彩写生和木刻技法练习等。第一位老师是皮肤白皙、总是笑呵呵的卫祖荫先生,他是油画家。每次摆静物,用什么颜色的布做衬景他要挑选半天,摆好他就走了。同学们随即各选位置,支起画架画起来。卫先生不时会来教室看看同学们的画,再说上几句。
出乎想象的是,美院基本没有那种老师台上授课学生台下记笔记的课堂式教学,大部分时间都是各画各的。听说齐白石先生当年来美院给学生上课,也是不讲,只作画演示……后来似乎明白一点,学画画,其实就是往地里撒一粒种子,由着它慢慢发芽生长,学校只是给它提供好的土壤和养分——是玫瑰,总会开花!
那时美院学生都称老师为“先生”。
在美院进修时,一次去版画系办公室,推门看见一个穿短袖白衬衫的宽大背影,我一下认出他来。那是唐山大地震后的一个夏日,我骑着三轮板车从新街口去什刹海后海,帮同事张乃光往家搬运搭建棚子的木料,她家住北官房胡同中国美协宿舍。那天特别热,一进院子,就瞅见右手一间小屋门口一个穿着跨栏背心的长者背影,正坐在小板凳上刻木刻。张乃光悄声说:那个人是彦涵。
一晃十几年后,一天,报社老同事赵志方说:“彦涵同志想让你去他家坐坐。”也是个大热天,在复兴门外大街13号楼里又见到他——那位熟悉的穿着跨栏背心的长者。
他聊天特别有激情,边讲边不停打着手势。
“1938年我从西安11天走了800里到延安……”
“延安山沟里有很多梨木疙瘩,刨平了就能刻木刻……”
他说从记事起,亲眼看到中国人遭受的苦难,所以,“国家危亡时,我迎上去了。到了延安,我也没在窑洞待着,又去了前线……我的木刻里有呐喊、有牺牲……”
2016年彦涵诞辰百年,中国美术馆举办了隆重的纪念展,展名起得好:“永远的战士。”的确,他走过硝烟,走过沧桑,是一个从未放下刻刀和毛笔的战士。
晚年,他思考更加活跃、深沉。一次,他指着窗外对面的大楼说:“建筑的造型、钢筋水泥的构架,天天摆在面前,就想把它们抽象成体面结构、点线色彩……”他还对彗星碰撞、卫星上天感兴趣。他回忆那年和许幸之、吴作人被关在一个牛棚里,夜里,他从窗户看星空,“月亮是最宁静的,我享受到一种纯净的美,‘惚兮,恍兮,像在其中’。”他把这些思考一刀一刀刻进他的版画里,又呈现了一个个奇幻迷人的新气象!
彦涵先生2011年去世。在万佛陵园他的墓碑雕像上,又看到他穿着跨栏背心刻木刻的身影……
2023.7.15
供图/罗雪村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