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不以“背影”示人,鲁迅、汪曾祺等作家的父亲形象如此“离谱”开明
文学报 2023-07-02 19:00

父子关系,是许多人的记忆与心结,是文学经典中不断讲述的人物关系,《红楼梦》中最后贾宝玉雪中跪别贾政的一幕、屠格涅夫《父与子》中父子在婚礼现场的和解、鲁迅期许的解放天性让下一代去宽阔光明的地方、朱自清对父亲背影的凝视、汪曾祺乐于做一个有童心的父亲......关于“父亲”有说不完的话题,今天的“80后”、“90后”青年一代成为父亲时又是如何处理亲子关系的?

今年2月上线的“文学馆之夜”的一期节目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李敬泽与作家梁晓声、汪朗、张泉灵从经典文学延伸至当下青年,谈论如山的父亲、肩并肩的父亲乃至“另类离谱”的父亲。今天再次推送此文,在父亲节分享父与子的种种思考。

谈论文学中的“父亲”,既是个经典母题,也是一个随时代变化而变化着的对象。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院子里,坐着一尊作家朱自清的雕像,人来人往从他背后小路走过,馆长李敬泽常常说,朱自清先生,终究是如他那名篇《背影》一般留了个“背影”给今人。

在作家梁晓声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充满遗憾的存在。时代的原因使他和父亲在几十年里都相见甚少,虽然聚少离多但父亲的影响始终存在梁晓声的生命中,呈现在《父亲》《人世间》这样的作品里。

而对于汪曾祺、汪朗这对父子来说,“多年父子成兄弟”这种另类的父子情又令人十分羡慕。在汪朗的眼中,父亲汪曾祺不仅从不端着父亲的架子,还乐于成为全家人打趣调侃的对象,他和妹妹乃至女儿,都会叫汪曾祺“老头儿”,不以为怪。

如今,越来越多年轻一代人成长为父母,现代人的亲子关系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多样化。在“文学馆之夜”第四夜中,李敬泽与梁晓声、汪朗、张泉灵从经典文学延伸至当下青年,聚谈话题“父与子,肩并肩”。

“从文学中谈父亲,一定程度上都是从背影去看的。”李敬泽现场说的这句话引起了梁晓声对父亲的回忆,在他看来,父亲与自己更靠近中国传统的父子关系,来自父亲严苛的期许之下是一种紧张的关系,在小说《人世间》中,梁晓声设置的周父形象许多地方都有着自己父亲人生经历的些许影子,而周父是小说中的核心人物,牵动着整个周家的儿女命运。现实中直到父亲去世之后,梁晓声才更多的从背影去眺望父亲,展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温情,他在现场提到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每走到家前的巷口,总会记忆起父亲的形象而不能自已。

父亲在汪朗那里则呈现了完全不同的形象。汪曾祺有篇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透露了许多自己和父亲、儿女之间的家庭关系,文章中他说,“父亲是个很随和的人,我很少见他发过脾气,对待子女,从无疾言厉色。他爱孩子,喜欢孩子,爱跟孩子玩,带着孩子玩。”因为有这样的父子关系,也因为自己的文学意趣,他与儿女的相处模式也是颇为“另类”,儿女可以“没大没小”,“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尽量保持一点童心。”汪朗也在现场提到自己和妹妹可以时常揶揄打趣父亲,特别提及了一个汪曾祺被“怼”的名场面,有一次汪曾祺开玩笑对他们说要对自己好一些,自己将来是会进入文学史的,而汪朗的妹妹则“没大没小”地说别臭美了。这个画面也引发了现场几位对话人颇带欣羡的笑声。

传统那些诉诸于权威感的父亲形象在李敬泽看来,也是有着深厚的文化土壤和内在目的,“父亲的权威感,是向孩子传授社会文化的基本价值”。只不过往往父亲采取的说教形式在实际沟通过程中也在制造了紧张关系,李敬泽进一步观察认为,或许是父子之间的紧张关系,促进了孩子逐渐确立自我。从屠格涅夫《父与子》到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曹禺《雷雨》等著作,都在处理复杂的传统父子关系。

由此,几位对话人感兴趣于当下的年轻父亲和他们这代有着什么样的不同。近年投身教育领域的张泉灵观察到如今“80后”、“90后”父母相比之前,更懂得向外界寻求帮助,尤其是母亲起到了更多的作用,她提到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改写了传统故事中哪吒父母形象,父亲感性的鼓励与母亲理性的宠爱,从侧面印证了当下年轻母亲在家庭关系中提供着重要的视点。梁晓声也从自己的童书写作出版回应表示,自己书写母子关系的书比父子关系的书更受市场欢迎,他由此了解了当下年轻父母的变化。

这种变化涉及到的更深一层是父子之间如何表达情感。过去常说的父爱如山,在李敬泽看来同时代表着如山一般沉重和沉默,父子之间互相都难以说出对对方的情感。梁晓声注意到现在许多年轻散文作家会直接书写自己对父亲的情感,这是他欣喜看到的巨大变化。这种变化也令人想起此前在综艺节目《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的小品《站台》,这个改编自朱自清《背影》的节目,将现代文学中高度符号化的父亲形象和父子关系做了创新延伸。节目最后,父亲与儿子之间欲说还休的表达突破了那层传统屏障,以夸张的拥抱表达了情感,这也是当下年轻一代父亲想要展现的新形象。

每一代人,都在探索学习自己如何成为父亲。回到文学中,汪曾祺说,“儿女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的现在,和他们的未来,都应由他们自己来设计。一个想用自己理想的模式塑造自己的孩子的父亲是愚蠢的。”于是汪朗在现场感慨说做他的儿子是容易的,而“容易”一词用来形容父子关系在张泉灵看来几乎是一种最高境界。汪曾祺的这个观点也像是延续了更早之前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写下的话,“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一百多年来,从文学观念到时代变迁,父子之间也从沉默的背影转向“肩并肩”甚至更多可能。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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