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吴家声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从事法医精神病鉴定工作，1989年“两院三部”颁布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暂行规定》就有他的心血。他是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简称司鉴院）该专业的创始人之一，如今年逾古稀的他仍然活跃在司法鉴定一线。近日，他接受了《法治日报》记者采访，讲述了一个多年前的离奇交通肇事案，他就是那个找出真相的人。

某年10月的一天下午，上海市浦东新区龙阳路芳甸路口的摄像头拍下了惊险一幕：一辆挂外地牌照的商务车剐蹭着立交桥下匝道的护栏，一路以100公里的时速飞驰而下，接着无视红绿灯冲进路口，撞翻了一辆助动车后继续向前疾驰，直到撞倒了一根红绿灯电线杆和一连串路政围栏后才被迫停下。

这起严重交通事故造成助动车上两名骑乘人死亡，然而商务车驾驶员王某到案后，竟声称自己完全不记得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内发生了什么。

据前往现场处置事故的交警描述，肇事司机王某当时眼神涣散，意识迷离。交警当场对其进行了吹气酒精检测，并未测出酒精成分。

被带到派出所后，王某才逐渐回过神来。“本准备走龙阳路，开到匝道下坡时，我头一下子就晕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车子撞停后，我才清醒一些，看见前挡风玻璃全碎了，我意识到出事了……”讯问中，王某一直强调自己身体健康，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与王某同车的乘客在进行笔录时也向警方描述：“汽车一直剐蹭匝道围栏，我吓得大喊着提醒他，却发现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面，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整个人像着了魔一样，根本不理会我的大声呼喊，直到车子撞停，他才懵懵懂懂清醒过来，而且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据调查，王某是外地某企业的专职司机，拥有合法考取的驾驶证，之前也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王某如此反常，是否存在酒驾毒驾的可能？警方立即委托司鉴院法化室对他进行血检、尿检，却排除了这两种情况。

那么王某突然失去意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警方遂将此案交给了司鉴院，希望借助司法鉴定技术寻找真相。

案子交到了吴家声手中。他第一时间要求警方立即补充提取王某的血液、尿液和头发样本备用，并将王某送往医院进行脑电图和脑部CT检查。

“在排除酒驾毒驾的情况下，王某在极短时间内丧失意识，很有可能其是脑部存在器质性病变，需要医学检查来验证这种可能。”吴家声说。

然而脑电图和CT检查结果显示，王某大脑并无器质性病变和脑电波异常，调查似乎又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不过司鉴院毒化部门却从王某的血液、尿液样本中检测出了“氯硝西泮”这一药物成分。

“氯硝西泮属于国家二类管制药品，是治疗癫痫的常用药物，也用于治疗失眠，服用后会产生嗜睡、共济失调等不良反应，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接触这种药物，这说明王某很可能患有癫痫。”吴家声说。

那么如果是癫痫病人，王某的脑电图和CT检测结果又怎么会显示正常的呢？吴家声解释说，癫痫病人在发作时，脑电图确实会发生异常，但是在没有发作的时候，部分病人的脑电图与常人无异，因此王某到案后的脑电图检查未发现异常并不能排除癫痫的可能。

根据实验室检测结果和吴家声的提示，警方对王某又进行了询问，并得到新的情况。王某承认，在出事前一天，他因睡眠不好服用了一定剂量的安眠药，但并不承认自己患有癫痫或其他脑部和神经系统疾病，平时也不吃安眠药。

服用安眠药会让人瞬间意识丧失吗？吴家声说，服用安眠药确实会产生嗜睡、反应力下降等症状，单看王某突然失去意识的表现，是有可能因安眠药作用造成的。

但是根据同车乘客的描述，王某在事发当时两眼直视前方，两手紧握方向盘，车速也显示他是脚踏油门，说明其肌肉正处于紧绷状态；在发生撞击后也没有作出惊醒、惊吓等反应，而是继续保持无意识状态，这些都不符合服用安眠药的临床症状，反而符合人处于癫痫发作时的状态。

综合种种线索，吴家声认为，王某在驾车时突发癫痫导致车祸的可能性极高。为了能获取更有力的证据，他要求对王某的头发样本进行毒物鉴定，结果同样发现了氯硝西泮成分。

“与血液尿液相比，化学成分在头发中更难以代谢，因此毛发检测的准确度和时间追溯度都要远高于血液、尿液。”吴家声说，“检测结果显示，王某确实长期服用含有氯硝西泮成分的药物。这表明，王某所说的偶尔一次因失眠服用安眠药是站不住脚的。”

另一边，警方在王某户籍地走访时又从街坊邻居口中得知，王某确实患有癫痫，需要长期服药，3年前王某就曾在驾驶摩托车时病发导致翻车受伤。警方还顺藤摸瓜，获取了王某经治医师的证言和病史记录。

在多方证据面前，王某终于交代，自己有着近10年的癫痫病史，并一直坚持服药。为了考取机动车驾驶证，他隐瞒了病情，到当地企业担任专职司机后更是对病情讳莫如深。而案发当天他正是由于癫痫突然发作，才失去了对车辆的控制，最终造成严重交通事故，夺走了两条无辜生命。

最终，司鉴院在排除了王某患有精神病的同时，作出他在发生事故时处于癫痫发作状态的鉴定意见，为警方侦破此案提供了真相。王某明知自己患有妨碍安全驾驶机动车的疾病却隐瞒病情、执意考证和驾车从而造成严重后果，受到了法律制裁。

文/余东明 黄浩栋 阮隽峰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