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我当中学语文老师的时候,还兼上着几节音乐课。我喜欢音乐,也马马虎虎会玩多种乐器,那是遗传了我父亲的文艺基因。父亲是一位热爱音乐的中学校长,之所以给我起名荆歌,无非就是因了他有很深的音乐情结。我在一座旧庙改建的学校里,除了孤灯下阅读世界名著,就是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以排遣乡村和青春的寂寞。每周一节的音乐课,我便脚踩一架漏气的破风琴,教一帮完全不知音乐为何物的乡村孩子识谱唱歌,《苏武牧羊》《沂蒙山小调》《渔光曲》之类的旋律,是紧系着那段岁月的。那是多么遥远的年代啊,留在我记忆中的,既有纯真的快乐,也有一些无奈和滑稽。
走进白沙民族中学的音乐教室,看到里面堆满了各种乐器,不免感概。钢琴、大提琴、古筝、架子鼓,还有独木鼓、叮咚木、鼻箫、口弓、唎咧、口拜、洞勺、哔哒等散发着原始社会气息的民族乐器,就像是一个规模不小的乐团。我当音乐老师的时候与此相比,实在是太过寒酸和可怜了。
孩子们用古老传统的黎族竹木乐器演奏他们音乐老师创作的《龙之子》时,我有点走神。我的思绪,一会儿飞回我的当年的音乐教室,一会儿又仿佛穿越到了远古时代。音乐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超越国界、种族和语言,可以轻松还原一个时代,还原早已消逝的场景。我们可以在淙淙流水般的古琴声中体味魏晋气度隋唐风韵,可以在至柔至美的评弹唱腔里置身“一等风流繁华之地”的苏州,可以在激越的鼓点和爵士乐中想象非洲,可以在恢弘的交响乐里沐浴古典的博大和深邃。
黎族和我国其他少数民族一样,也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黎族的歌舞器乐,不似草原民族长调那般辽阔,也没有西部秦腔信天游的苍凉高亢,黎歌是多情婉约的,有着大海的气息、蕉雨的湿润和椰风的甜美。浪论村之夜,杨书记演唱的黎家情歌,旋律优美,缠绵悱恻。黎家女子们的齐唱,欢快俏皮中不乏柔情深情。这弥漫着浪漫气息的诱惑之夜,或许正是黎寨的灵魂,是一个民族顽强乐观的精神内核,也是它生生不息的能量所在。
有玩笑话说,我们国家56个民族,除了汉族,个个民族都是能歌善舞的。而我们汉族人,就只能是忠实而谦卑的观众了。其实并不尽然。浪论村之夜,作家胡竹峰走上舞台,在黎女的伴舞下潇洒地高歌一曲。所有远道而来的看客,也终究经不起那欢快节奏的诱惑,纷纷起坐,笨拙地加入了黎族朋友们欢快的舞蹈,歌之咏之,舞之蹈之,渐入佳境。 美妙的音乐,仿佛是和月光一起洒下来的,仿佛是风从林间刮过来的。音乐与笑声交融,人影与树影交杂,没有彼此,不分你我。此处何处?今夕何夕?哪里还分得清谁是主人谁是客人!晚风似酒,人生几何,梦里不知身是客,天涯良宵永。
文/荆歌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