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吉男(美术史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走得太突然了,老吕,我少了一个机智而健谈的挚友。昨天听到这个噩耗,半天没回过神来,然而却是冰冷的事实。
吕胜中、徐冰和我,在老美院曾经是“铁三角”或“三剑客”(后来以讹传讹就成了“美院三杰”,又验证了我的知识生成史)。我们是同一届的研究生,徐冰是在职研究生,读完了还是留在美院教书,老吕和我都在毕业后同时留校,他在年连系(后来改为民间美术系),我在美术史系。我们三位从同学到好友,又成了同事。老吕年长徐冰三岁,徐冰长我三岁,密集性的思想火花随时迸发而闪耀。老吕谈到兴奋时,会蓦地站起来,手舞足蹈,满脸放光。而徐冰沉稳、幽默应对。
读研时,我先认识了徐冰,一见如故。我和老吕是通过徐冰认识的。老吕很有天分,对民间美术和当代艺术有很深的理解,对色彩极为敏感。语言机智而有画面感,流畅、幽默。有一段时间我们有过很多关于当代艺术的畅聊。老吕爱开玩笑,对我说:你要出名,先得取个很牛的笔名,应该叫“全顿”(当时有个很红的作曲家叫“谭盾”,用了谐音),觉得是个玩笑,终于没被我采用,很遗憾我还叫尹吉男。1987年我们在一起聊艺术,八五新潮过后,当代艺术在十字路口上,我和徐冰、吕胜中的讨论更为深入。到了1988年10月,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徐冰版画艺术展”“吕胜中剪纸艺术展”的双个展,当时很轰动。我为《中国美术报》写了“中国当代美术的转折点”,由于发表不及时,题目就改成了“徐冰吕胜中艺术展观后”了。等到我出版《独自叩门》时,题目又改回原题,这差不多是我的第一篇艺术评论,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国画系的胡伟老师善诙谐,曾在老美院大门口,见到老吕问:“吕爷忙吗?”(那时美院年轻老师戏称对方为“爷”,估计都是受老舍《茶馆》的影响)老吕说忙,胡伟说:“吕爷一忙,中国美术就有希望了!”这个对话成为美院的经典段子。诙谐归诙谐,在当时也是实情。老吕和徐冰的共同特点都是天分高,思维活跃,又极其勤奋刻苦,不做则已,一做到底。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激活了我对当代艺术的兴趣和深思。徐冰去了美国之后,三人行就告一段落。我和老吕的热聊断断续续,他的“招魂堂”(工作室)曾经是美院的小中心,高朋盈室。
老吕走了,再也看不到满脸神采、两眼放光的他了。想到这里,内心震动了一下,这是悲痛不可比拟的震动。我已经不太顾及他走了对中国美术界有多大的损失,这个损失是确定的,但对于我,或者徐冰,这个损失将会是久久的内伤!在老吕生前,我给老吕写过四篇文章(包括一篇展览前言),都是老吕的作品激发出来的。老吕有次专门写过一个字条给我:“老尹,你要写真心想写的文章,不要写别人让你写的文章!”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老吕,对你而言,我最后一篇真心想写的文章,却是痛心写出来的,可惜你读不到了。
2022年10月27日深夜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