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家园的西边，曾有一片长方形的湖，有几十亩大。那不仅是一汪碧波荡漾、芦苇摇曳的水面，更是我儿时的乐园和难忘的记忆。

那是城中唯一的一片湖。湖的西边是生产队的两个果园；北边是煤厂、农贸公司水果仓库和菜窖等；东边是居民区、清真寺，东南角是小学、中学；南边到城墙边都是生产队的农田，农田间有一片公职人员的家属院。

我家就在果园南墙的正中间。我的故乡在宁夏吴忠市的金积镇，以前叫金积堡，是见诸历史教科书的古县城。记忆中，金积城四周有宽能行车的城墙，城墙外有护城河。湖泊在城南，有两条补水源。西边的两个果园间夹着一条水沟，将上游浇地浇园的尾水排入湖中，南边农田的尾水也经渠梢排入湖中。

那片湖是我成长的摇篮。入冬湖面结冰后，这里是人声鼎沸的滑冰场，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冰面上浮动着穿黑大衣、蓝工装、黄军服的大哥哥，戴红黄绿蓝紫各色头巾的大姐姐，个个身轻如燕，飘逸潇洒，在冰面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看着眼热，但农家子弟哪里买得起滑冰鞋？只好缠着附近谢家铁匠铺的徒弟小哥，帮我用木块和钢筋做了个滑冰车。我双膝跪在冰车上，双手撑起钢筋棍，滑起冰来，或疾驰如风，或悠悠慢行，也引得小伙伴们羡慕不已！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与欢乐。那时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烦恼，只知道那片湖给了我们无尽的快乐。

春到湖畔，宛若仙境。岸边果园的杏花、桃花、梨花、枣花相继开放，湖边还有一片豌豆花开得五彩缤纷。春风将花瓣吹落在湖面，鱼儿也纷纷跃出水面抢食。这幅生动的画卷，至今在我脑海中时常浮现。豌豆开花时，鲤鱼还跳上岸来吃豌豆花，引得我们争相捉鱼。

冰融雪消，我们开始垂钓开湖鱼，可以一直钓到冻冰封湖。那时浇地的水渠里都能捉到鱼，湖里的鱼就更多了。买不起鱼竿、鱼线和鱼钩，就用柳树枝条，绑一根母亲纳鞋底的麻绳，把学校老师用的大头针弯成钩，这样虽钓不了大鱼，钓小鱼是没有问题的。有一次，我用父母给的压岁钱买了十几个鱼钩，又悄悄用父亲帮母亲搓的一卷二十多米长的纳鞋底的麻绳绑了鱼钩，傍晚时一头用木棍固定在湖岸边，一头拴了块石头扔到湖中下了个地钩。第二天上学前，趁天放亮赶到湖边起钩，竟一次扯上来6条鱼，大的足有半斤重！尽管有收获，仍免不了父母一顿打骂。但此后，我的钓鱼技术长进了，钓的鱼多得吃不完时，就送给亲友和邻居。

那时，人们也不爱吃鱼。一是煎鱼缺油；二是那时有水的地方就有鱼，鱼多不稀罕。黄河鲤鱼都不值钱，湖鱼更没价了。后来，我们一帮小吃货发明了一种烧烤鱼吃法。先扒掉鱼内脏，用湖泥裹好，架起树枝生火烧烤，泥烤干后再埋到火星堆里焖一阵。磕开泥皮时，鱼鳞被泥皮粘脱了，鱼肉热腾腾、香喷喷，还流着鱼油，鲜美可口。如果烤的时间长，鱼就通体黄亮，鱼骨酥脆，吃来更是爽口。

烈日炎炎的夏天，那片湖是天然的游泳池，更是我和小伙伴的水上乐园。水波荡漾，笑声阵阵，大人小孩都在水中嬉戏，感受那份清凉与自由。我和小伙伴经常在下午放学后把书包往岸边一堆，外衣脱了，就一个猛子扎入湖中，比赛谁潜水远。我现在的游泳技术，还是那时练就的基础。湖中还有鳖，大的有两三斤重呢。它们在正午天热时，常悄悄爬到岸边晒太阳。鳖的嗅觉特别灵敏，稍有动静就“噗通”一声跳回水里了。我老想捉只鳖，但都没有成功。

秋风起，果园里靠近围墙的树上结的长把梨、大红枣，往往被风吹落到园外，小伙伴们经常守在岸边抢吃。胆大的孩子还用土块把果子打下来，惹得守园人追得大家四处乱蹿。那时兴种麻，9月中旬收割后，附近生产队就集中在湖中沤麻，一捆捆两米多高的麻秆被码在水中，铺上柴草，压上湖泥，小船似的，足有几十艘。二十多天后，麻沤熟了，水变黑了，农民卸垛捞麻时，搅动湖水，呛得鱼儿乱撞乱跳或翻起白肚。虽然天寒水凉，但大人小孩还是热情高涨地下湖捞鱼，一次能捞好几斤呢。秋天鱼肥肉香，够打几天的牙祭。

记忆中的那片湖，也是我学习和追求的起源地。羡慕湖边小学里的热闹非凡，我刚满6岁时，就像游进湖中的小鱼一样，跟着小朋友进金积小学报名上学，游进了知识的海洋。二年级时，为搞清湖水和湖中的鱼是从哪里来的，曾在假期里偷偷装上几个馍馍，沿湖边进水的渠道溯源而上，由毛渠走到斗渠、支渠、干渠，沿渠上行了十几里路，一直走到青铜峡峡口古老的汉渠、秦渠渠口，走到正在修建拦河大坝的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工地，走到了波涛汹涌的黄河岸边！那时候又萌发奇想：黄河是从哪里来的？又到哪里去了？

在家门口读完小学、中学，恢复高考后，我又外出念了大学，并怀揣着儿时的梦想参加了新闻工作，找机会溯源去了青海省玉树果洛的黄河源头，看到草甸上的涓涓细流是怎么汇聚成滔滔大河的；顺流在黄河中游见识了厚达几百米的巍巍黄土高原，是怎么被流水冲刷成千沟万壑的；奔波到茫茫中原大地，领略了黄河的伟大孕育能力；在黄河入海口，见到一路滚滚而下、桀骜不驯的黄河，在汇入大海时，竟是那么温顺、那么平静……这些经历，使我好像明白了很多事理，忽然间成熟了许多。

随着岁月的流逝，家乡的那片湖早已被填平，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楼房和一所幼儿园，湖边的果园被改建为广场，城中的农田早已变成工厂和住宅，城墙也没了踪影，只有清真寺和小学、中学还在。故乡的面貌日新月异，那片湖则成了我心中永远的回忆。

作者：吴国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