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被低估的电影,一场找回自我的救赎
北青艺评
2024-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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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盘点近一年来有哪些电影被“低估”了,《杂种》一定榜上有名。

丹麦本土电影《杂种》(Bastarden),于2023年9月在第80届威尼斯电影节首映并获金狮奖提名,同年10月在丹麦上映。影片的主创都来自丹麦,导演尼科莱·阿尔赛曾执导《龙纹身的女孩》《皇室风流史》等电影;女主角阿曼达·科林在《异星灾变》中以神秘的中性美令人过目难忘;男主角则是丹麦国宝级演员麦斯·米科尔森,他也凭借这部电影获得第36届欧洲电影奖最佳男主角。

这部被归为传记、历史、剧情类的电影以文学感的画面和克制的表达讲述了一个梦想实现阶级跃迁的拓荒者的故事。IMDB评分7.7,烂番茄新鲜度97%,豆瓣评分8.3。优秀的分数是对影片品质的认可,但却和它的传播热度并不匹配,从而为影片增添了些许“宝藏”意味 。

“杂种”:不是征服荒原,而是重造自己

开篇第一个镜头,以苍凉贫瘠的荒原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18世纪中期,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五世为增加税收,决定对广袤的日德兰岛荒原进行殖民。但是那里自然环境险恶,被断定“寸粮不生”,而且不法之徒横行,数十年来许多征服者都无功而返。

第二个镜头就奠定了影片男主的底色:一双刻满岁月艰辛的大手麻利地将一枚勋章擦得闪闪发亮。退伍上尉路德维格·卡伦带着他最珍视的荣誉勋章离开退伍军人济贫院,踌躇满志地准备开启人生后半场的逆袭之旅。他说服政府官员,以微薄的退役抚恤金自掏腰包去征服荒原,期望的回报只是一个贵族头衔,以及拥有自己的庄园和仆人。

饰演卡伦的麦斯·米科尔森因在美剧《汉尼拔》中塑造的邪魅狂狷、疯狂又优雅的食人魔形象,让他在中国影迷中喜提“拔叔”的昵称。被誉为“丹麦最性感的男人”的“拔叔”,此次却全程以一副禁欲系的面孔,演绎了一个内心充满矛盾纠葛,拼尽全力试图从自卑的谷底爬上来,再攀爬着向贵族阶层靠拢的过程。

没错,毕生梦想站起来的卡伦,为了实现自己的宏大志愿,一直在“爬”——因为他寒微的出身:母亲是贵族庄园的仆人,入伍前他是只一名园丁;又因为他本可以不这么卑贱的出身,他是庄园主的私生子,身体里也流淌着贵族的血统。

在卡伦看来,他或许只是想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但那时他还难以预料,这个梦想中的头衔和开篇锃亮的勋章已经决定了他在这场博弈中将付出的代价。

在普鲁士服役25年的苦旅留给卡伦的,除了军人的好身手和超乎常人的坚韧果决,还有一口流利的德语和对丹麦这个国家来说非常陌生的物种——土豆。只有让荒原有了收成,才能吸引移民的到来,完成替国王开拓殖民地的任务。卡伦不仅要征服土地,还要面对来自当地豪强的阻力。地头蛇申科虽为地方法官,却无恶不作。卡伦要开拓的荒原本是申科的囊中之物,而卡伦又拒绝为申科打工。争斗一触即发。

《杂种》的片名又被译为《恶棍》《应许之地》(The Promised Land)等。初看之下,“应许之地”似乎是最吊卡伦胃口的东西。卡伦把自己在荒原上建造的简陋屋舍命名为“国王之家”,意义磅礴的名字与荒凉无际的原野形成强烈反差。反差有多大,卡伦急于翻身的野心就有多大。为了征服这片荒原,卡伦必须不停地做交易。

他把象征前半生最大荣誉的上尉勋章给了吉普赛人,因为他需要足够的人手开垦土地。在卡伦最困苦无助的时候,申科带来了圣诞大餐的残羹冷炙和足够卡伦安享晚年的资金。卡伦也曾试图以自尊换取生存的机会。与卡伦情同父女的吉普赛女孩儿安迈病重,在食物严重匮乏的情况下,卡伦宰杀了过冬的最后一只羊,不是因为慷慨,而是因为他决不允许承载全部拓荒希望的土豆有一点儿缺失。不知不觉中,这场博弈的筹码逐渐升级:土豆丰收后,第一批来自德国的移民到达,但他们视安迈为不祥之物;卡伦又亲手送走了被当作女儿看待的安迈。

执着的欲望决定了卡伦不断与魔鬼做着不同的交易,而这个魔鬼不在他处,就在他的内心。步入暮年的卡伦,是日德兰荒原上前无古人的赢家。他终于得到了国王颁授的贵族头衔,虽然这个头衔在贵族中并不算高贵。这些年来的一场场交易,究竟划不划算?“拔叔”用两汪泪水的神级演技,给出了答案。卡伦与心魔的交易彻底终止,他放弃头衔,劫囚车救下芭芭拉,两人远走高飞。

从一无所有,披荆斩棘,重新回到一无所有。8年时间里,一个“杂种”没有实现阶层的跃迁,但是完成了自己的一次回炉重造。他把一路舍弃的珍贵之物又慢慢捡拾回来,荣誉、亲情、爱情……当他不再是心魔操控下的傀儡,他最终也拾起了自尊。

女人:忠于自我、野蛮生长的女性力量

《杂种》的场景不复杂,主要集中在荒原上卡伦的“国王之家”和当地权贵申科的庄园,矛盾冲突也主要围绕这两个人展开,但是影片所探讨的问题的视野却并不狭窄。

它所触及的人类社会的问题,在历史和当下都有着深刻的映射。卡伦的挣扎讲述了个体在社会权力结构中的处境,吉普赛人的生活体现了被视为“异族”的群体遭遇的歧视和排斥,而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觉醒和成长也是片中要传达的重要的深层信息。

片中有三位重要的女性角色:奴隶之妻芭芭拉、吉普赛小女孩安迈和贵族女孩海伦娜。她们都给了卡伦无私的爱,也各自用独特的方式完成了对卡伦的救赎。

芭芭拉和丈夫约翰内斯是卡伦最初的工人,因为他们没有合法身份,卡伦只负担他们的餐食而不肯提供薪水。约翰内斯是卡伦与申科斗争最初的牺牲者,被申科当众处死。芭芭拉从崩溃到恢复理智,为了生存选择回到“国王之家”,并且开始和卡伦讨价还价,索取与自己能力相匹配的薪资。这时的芭芭拉已经不再是怯懦的农奴之妻,而是凭力气和本事吃饭,在男人主导的世界争得一席之地的劳动者。

之后芭芭拉和卡伦彼此温暖,日久生情,肯定不会落在观众的期待视野之外。这也是随着芭芭拉的内心成长,从生存的基本需要,向更高层次的爱与归属的需要递进的过程。卡伦的理想似乎慢慢地同化了芭芭拉,拓荒成为他们共同为之奋斗的事业。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卡伦却屡次为了“理想”罔顾身边人的需求和情感。直到他把也被芭芭拉视如己出的安迈送走,芭芭拉决定离开——因为这时她已经有了更高层次的需求,被尊重和自我实现,卡伦的言行让她感到绝望。

但是当卡伦被申科抓住把柄,即将重演约翰内斯的命运终局时,是芭芭拉出手相救:她进化成了勇于改写命运的大女主,手刃杀夫仇敌,救出现在的爱人,哪怕沦为阶下囚。

吉普赛女孩安迈是一个从小流离失所、无人关爱的孤儿,最初她是卡伦的敌人。随着卡伦收编了吉普赛人帮他垦荒,安迈也逐渐从卡伦那里获得温饱和安全。朝夕相处,在安迈的心里,卡伦和芭芭拉就像她的父母。她被卡伦送走之后,不得不完成自己的一次成长——这种成长伴随着信任的崩塌。但是当卡伦醒悟,向安迈诚恳道歉,安迈决定听从内心亲情的召唤。两人像父女一样生活在荒原上,度过没有芭芭拉的日子。直到又一个吉普赛族群路过,安迈决定跟随心上人离开荒原。曾经寄人篱下小女孩成长为独立思考的女性,去拥抱自己想要的生活。

与前两个女性角色相比,出身挪威贵族的海伦娜更具悲情色彩。她是申科追逐的对象,却因为一面之缘爱上卡伦。作为申科的表妹,她的家族需要她依附申科的财富和地位。本是黄金笼中金丝雀的她,却因爱觉醒。她不顾自己的安危给卡伦指引和帮助,而长年的军旅生涯让卡伦不解风情,距离又让海伦娜败给了芭芭拉。即便如此,在卡伦命悬一线的时候,海伦娜义无反顾,帮助芭芭拉刺杀了申科。卡伦得到了解救,海伦娜却失去了依傍,黯然返乡。这样一个贵族女性角色,从无奈地被家族操控,到因为爱而野蛮生长出敢爱敢恨的力量和有主见、不依附的姿态,她的成长充满爆发力的美感。虽然戏份不及芭芭拉重,海伦娜却是推动情节发展,引导故事和情感走向观众内心深处的重要女性角色。

这三个女性角色都成就了卡伦,但她们并不是牺牲者、奉献者的面貌,而是不依附于男性的独立存在。她们从不同的角度展现了女性的力量——她们觉醒于荒芜之上,忠于自我,活出了自我的生命力。

这部丹麦电影,不仅带着丹麦主创的印记,也充斥着北欧荒原的冷峻和疏离。影片整体色调冷冽,凝视感的镜头下,呈现出油画般的画面,荒芜又暗藏生机。对白和音乐的使用都很克制,音效和同期声相对更加丰富,让观众身临其境,又感受到足够的遐想空间。

铁与血的碰撞刺激,欲望的澎湃和隐退,荒原上的铁血史诗终究化作格林兄弟风格的黑童话:他与她远走高飞,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时的卡伦不会因为居住在什么环境,流淌着怎样的血统而意难平,他征服荒原的故事被载入史册,又或许终将被历史的尘埃淹没。这些已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已蜕变成一个新的、自信笃定的自己。

文 | 梁坤

编辑 | 陈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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