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霍林河的女人》出版 翟妍:我的书写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6-19 11:00

霍林河畔,一块从未被书写过的处女地,贫瘠而荒凉。然而,在这片土地上,却孕育着一个关于坚持、选择和爱的故事。作为“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重点推进作品,由翟妍创作的《霍林河的女人》由作家出版社最新出版。作品从20世纪90年代末起笔,以胡来早为主人公,以及其他三个姑娘为衬托,通过描述她们的家庭变化、个人磨难、情感经历、村庄变迁,展现出乡村女性在逆境中的坚强与勇敢,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

近日,翟妍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专访,她表示,这次写作对她个人的影响是深远的,“将会是我人生中宝贵的财富,也会激励我在未来的创作中继续前行”。

漫长的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才成就了这部小说

记者:请讲述下创作《霍林河的女人》这本书的初衷吧,这是关于您家乡的作品,是什么契机让您有了书写家乡的想法?

翟妍:创作《霍林河的女人》的初衷,源于我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和对这片土地上乡村女性命运的关注。

我从小在吉林西部霍林河边一个小屯子里生活,亲眼见证了那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参加繁重的劳动,在艰苦的环境中拼命挣扎,只为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她们对自己的命运没有掌控能力,只能按照世俗的规训和希望去生活。上世纪90年代中期,石油工业的发展渗透到小屯子,给小屯子带来了第一次巨变,那时候,那些正值青春的女孩子开始跃跃欲试,想要进到油田打工,或者嫁个石油工人,借此跳出土地和命运的羁绊,重新描绘自己的人生。那时,我和她们一样年轻,却并不是很理解她们的行为,甚至觉得她们不该怎样怎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写作以后,常常回望我的小屯子,我理解了当时那些女孩子为什么要像飞蛾一样扑向石油公司,也理解了她们为什么要把石油工人当成救命的稻草。因为穷,因为没见过更体面的世界,也找不到更体面的男人,我开始不自觉地深入挖掘这些女性的内心世界,我发现时代在变,乡村女性也在变,她们敢于更大胆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哪怕是当初如愿地嫁给了石油工人,也敢离婚,去打工、去创业,活成自己。这在我小时候那个年代的小屯子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那时候女性只能依附在家庭里,依附在男人身上,所以嫁个好男人,是可以改命的。渐渐,我想通过文字,将她们的故事写出来。这对我来说,不仅是对我童年和青春时期的回忆,更是我对这片土地上女性的赞美和致敬。

记者:为写作这本书,您做了哪些具体的准备?

翟妍:准备工作是十分漫长的一个过程,大约七八年的时间里,脑子里始终有这样一群女孩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无法聚焦成某个有特色的形象。后来从我熟悉的女性身上提炼符合创作元素的点,终于确定了这四个女孩,以及她们的命运走向。

为了让这四位女性在小说里实现自我价值,我把背景设定在盐碱地改良上,就去当地的几家水稻种植基地体验学习。这个过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采访完成的,是持续了大约三四年,一点一点深入了解,同时查阅相关资料,把盐碱地上种稻这件事完全熟悉之后,写起来才能显得不是生搬硬套。

为了符合城乡互融的时代特点,我把小县城的巨变通过县城的服装厂的兴衰和棚改这一过程呈现出来。这也是跟我和一个服装厂老板朋友认识多年有关,几年前就经常听他讲服装厂的故事,那时候我就和他开玩笑,说他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我小说里的人物,其实就是在他讲的时候,我就把他定为未来某部小说里的一个重要角色了。但在真正书写时,还是在细节上遇到了很多麻烦,我一边查找资料,一边跟他求证,甚至在某个细节上,一字一句地沟通,追求合理性。

写脱贫攻坚的相关内容时,因为我先生在脱贫攻坚实战中摸爬滚打五年,这五年里,我跟他一起历练成长,也见证了这一过程的复杂性和挑战性,积累了很多素材。

这样一说,好像素材都不是因为要写才去特意积累的,是因为漫长的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才成就了这部小说,最终给写作助力,也让这本书更具有内涵。

真正的历史变革是由普通人的生活和经历所构成的

记者:作为讲述“山乡巨变”的题材,您为何选择了现在小说的叙事角度?通过讲述四个普通女性的命运,来展现时代变迁,山乡巨变。

翟妍:我选择通过讲述四个普通女性的命运来展现“山乡巨变”,是因为我相信,每个人都在时代的大潮中,而真正的历史变革也是由普通人的生活和经历所构成的。这四个女性,她们不是官员,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主旋律”人物,但她们的经历和命运却更能真实地反映出时代的变迁和山乡的发展。

她们曾经离开家乡外出打工,这种经历让她们对家乡的变迁有着更深刻的感受。她们在外面见识到了不同的世界,也经历了各种挑战和困难,这些经历让她们更加珍惜家乡的一切,也更加关注家乡的发展。通过这四个女性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到她们在时代变迁中的成长和变化,也可以看到她们对家乡的热爱和期望。她们的故事不仅展现了个人命运的起伏,更深刻地反映了整个社会的变迁和发展。这种叙事角度更加贴近读者,也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和思考。

所以,我选择这种叙事角度,一方面是拒绝题材雷同,另一方面,更希望通过真实、生动的故事,展现时代变迁和山乡发展。

记者:小说中的主人公有原型吗?这四个人物在您心中分别代表了什么吗?来早身上的哪些特质最打动您?

翟妍:小说中的主人公并没有直接的原型,如果非说原型的话,也许是我自己和我的朋友。其实完整的故事不可能从一个人身上全部摘下来,在塑造这四个角色时,我试图让她们各具特色,代表不同类型的乡村女性。

拿来早来说,她是一个坚韧、乐观的女性,她身上的毅力和不屈精神不是普通女性所具备的。她曾经遭遇过挫折和失败,但她从未放弃,一直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她代表了那些勇敢面对生活挑战,不断追求自我提升的乡村女性。

其他三位女性也各有特色。她们有着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和不同的追求,都是乡村女性中的佼佼者,身上都充满了力量和希望。她们代表了那些默默耕耘在乡村土地上,为家乡发展贡献力量的女性。在我心中,这四个人物不仅代表了不同类型的乡村女性,更代表了整个乡村社会中的女性力量。她们的经历会让读者看到乡村女性的坚韧、勇敢和无私,也会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乡村社会中的性别关系和女性地位。

至于来早身上最打动我的特质,我认为是她的乐观和坚韧,是她的人间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和挑战,都能勇敢地面对并克服。这种精神不仅让她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也给她周围的人带来了无尽的力量和勇气。

记者:创作这本小说的难点或说挑战在哪里?哪些情节是您写得比较顺畅开心的,哪些又是让您比较难受或者晦涩的?

翟妍:难点和挑战主要来自对四位女性人物的内心世界的深入挖掘和情节构建的合理性。四位女性的乡村起点一样,但生活经历和内心世界必须有区别,我需要在小说中准确地展现她们情感的不同和变化,这需要对她们状态和情感有深刻的理解和把握,我要自己在不同人物间转换,首先成为她们,才能写好她们。

写得比较顺畅开心的是农村那部分,因为有农村生活经验,更容易把人物形象写活,描写农村场景时,也信手拈来,这让我感到满足和开心。还有,不经意间巧妙地设置一个悬念或转折,我也很兴奋。文中有一段来早为了救古永淳,去求助方青林而产生的对话,我是想展示来早的才华,实际上我那时也文思泉涌,很畅快。

比较难受或者晦涩的,还是写种稻子,这在我们那片土地上,是一项十分陌生的工作,我写起来,也是陌生的。如果让我写种玉米,我不用问任何人,能做到信手拈来,但写水稻不行。我身边的庄稼人也没有任何经验可以传授给我,即便到过水稻基地现场经历、体验、学习,感觉自己已经充分了解盐碱地改良的方式方法和种稻的过程,在书写的过程中,随时随地还会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我需要查阅大量的资料,确保情节的合理性、科学性和可信度。有一回,写到稻田着火的情节,为了考证稻子在收割前要不要放水,我不得不立刻去基地,找专业人士解答,这一个细节弄不明白,我的情节就没法推进。

不过,创作小说本身就是一项充满挑战和乐趣的事儿。破解各种难题的过程,也是不断思考的过程,会令人乐在其中。

希望让读者看到女性更加多元和丰富的人生面貌

记者:这本小说是“大女主”文,女主胡来早的感情戏不多,小说没有将故事主线围绕在女主人公的情感、婚恋这些方面,请问这是您有意而为的吗?

翟妍:是的,这是我有意为之的。本身,我是女人,我认为女性的人生不应该仅仅被定义在情感和婚恋的框架内。虽然情感和婚恋是人生的一部分,但它们并不是唯一的追求和价值所在。我希望通过这本小说,展现女性在追求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中所经历的挑战和成长,让读者看到女性更加多元和丰富的人生面貌。

这样写也是想更好地突出来早的性格特点和成长轨迹。胡来早是一个坚韧、独立、有追求的女性,她的人生经历和情感变化都与她的成长和自我实现密切相关。如果过多地涉及情感和婚恋等主题,可能会分散读者的注意力,让女主的性格特点和成长轨迹变得不够鲜明。

还有就是我希望通过这本小说传递一种积极、向上的价值观。在追求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中,女性会遇到各种挑战和困难,但只要她们保持坚韧、独立、有追求的精神,就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实现自己的梦想。这种价值观对于现代女性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她们不应该再在情感婚姻面前迷茫,也是我希望通过这本小说传递给读者的。

记者:请问您在写作这本书时,会思考“女性写作”“女性视角”这些问题吗?您认为女性写作有什么优势或特点吗?现在有些女性题材只是拿“女性”两字做噱头,您怎么看?

翟妍:因为自己是女性,会不自觉地融入“女性写作”和“女性视角”这些问题。我认为女性写作有着独特的优势和特点,女性作者通常能够更细腻地捕捉和表达女性的内心世界,更深入地挖掘和展现女性的情感和经历。同时女性视角也能够为作品带来更加多样化和丰富的色彩,让读者看到更加全面和真实的女性形象。

但是女性写作对我来说也存在一些挑战和困难。比如,有时候我可能会过于注重细节和情感表达,而忽略了故事的整体性和逻辑性。或者由于个人经历和社会的原因,我在某些领域的知识和经验相对较少,这也需要我在写作过程中不断学习和积累,才能规避。

至于现在有些女性题材只是拿“女性”两字做噱头的情况,我认为女性题材应该是一种真实的、有深度的、有价值的文学表达,作家应该努力挖掘和展现女性的内心世界和经历,同时也要保持对文学的敬畏和热爱,不断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和素养。这样,女性写作才能真正地发挥出自己的优势和特点,为文学界注入更多的活力和创造力,而不是一种简单的标签或噱头。如果为了追求商业利益或吸引眼球滥用女性题材,那么这不仅会损害女性题材的声誉和价值,也会让读者对女性题材产生误解和偏见。这是非常不可取的。

对于家乡文化的挖掘和传承,也让我珍惜和感恩自己的文化根源

记者:您与小说中的人物有什么相似和不同的经历吗?您是如何走出家乡的呢?

翟妍:我的个人经历与小说中的人物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我前面提到,一开始时人物确定不下来,就从自己身上找一个点,这个点就是我生长在乡村,也有过拿到录取通知书却没能走进大学的经历,我也见证过戚族之间的争斗和冷漠。而后很多年,我不停地为生活寻找出路,和家里抗争,学过三年医,在农村开过药店,当过乡医,也打过工,吃过白眼,遭人算计。但这些在经过艺术转化的过程后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从来不认为我已经走出了家乡,只不过是从小屯子到了县城——一个更方便些的大屯子,因为土地还是那片土地,风物人情也都是一样。但这一步的跨越对我而言也是艰难的,乡村走出的孩子,每走一步都要迎接风雨,但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从来没有改变,不停地奋斗学习,是写作的引领,让我活成自己,成为自己。

记者:这次书写与您以往的创作有什么不同感受吗?您未来还会继续创作关于家乡的故事吗?

翟妍:这么多年,我的书写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这块土地,家乡对我来说有着深厚的情感基础,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承载着我成长的记忆和情感。这种情感的投入和表达,使写作的过程更加充满激情和动力。

持续书写家乡,也基于家乡的故事具有独特的文化背景和社会环境,这为我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灵感。通过描写家乡的风土人情、历史变迁和人物命运,我能够更全面地展现家乡的面貌和特色,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我的家乡。这种对于家乡文化的挖掘和传承,也让我珍惜和感恩自己的文化根源。

至于未来是否会继续创作关于家乡的故事,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很多年前我就计划创作“长河三部曲”,目前完成了两部,第三部的灵感和取材,还是来源于家乡的人和事。我会一直关注家乡的变化和发展,从中寻找创作机缘。但我也不拒绝尝试和探索新的题材和领域,以保持创作的多样性和新鲜感。

写作打破了一个旧的我,成就了现在的我

记者:写完《霍林河的女人》,给您个人带来哪些影响呢?

翟妍:在写作、内心以及其他方面的变化和不同的感受是有的。

比如在写作方面,我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和追求。通过这本书的创作,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如何更好地运用文字来表达情感和思想,如何构建更加生动和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我也更加明白了写作需要耐心、细心和不断的学习,只有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才能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

在内心方面,我更加深入地挖掘了自己的情感和思想。在创作过程中,我不断地反思和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思考着如何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这种思考和挖掘让我更加了解自己的内心需求和价值观,也让我更加坚定地走自己的道路。这次写作还让我更加关注社会和人性。在书中,我描写了许多普通女性的生活和经历,她们的故事让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社会和人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这种关注和思考让我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也让我更加关注身边的人和事。

总的来说,这次写作对我个人的影响是深远的,将会是我人生中宝贵的财富,也会激励我在未来的创作中继续前行。

记者:您平时是怎么为写作做积累的?

翟妍:这种积累,是一个持续且多元化的过程。保持阅读,获取知识和信息,吸收他人写作技巧和风格。写小说尤其需要博学一点,无论是文学作品、历史书籍、社会评论,还是科学知识,我都喜欢涉猎,并从中汲取养分。

我在生活里也是一个敏感和好奇的人,觉得生活中处处都是写作的素材,有时,某人的表情动作,某个瞬间的感受,观察到的社会现象,都可能成为我写作的灵感来源。我也会把读到的精彩句子、段落或者脑子里随时蹦出来的想法感悟记录下来,在创作时也许会用到。

记者:写作给您带来了什么,对您的意义是什么?

翟妍:我是一个社恐和不善于说话的人,所以写作对我而言,不仅是一种自我表达、抒发内心的方式,更是一个自我疗愈的过程。它让我有了与人和世界对话的机会。我可以借着小说里的人物倾诉心声。我也可以通过这些文字,把我的情感、思想和观点传递出去,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这是我与内心深处的自己的对话,我的需求和渴望,在这里找到寄托和慰藉。

写作也让我打破了一个旧的我,成就了现在的我,让我正视生活的美好和缺陷,追求真实、深刻和有意义的生活。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嘉  

供图/翟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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