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长篇纪实文学《热血:东北抗联》出版 致敬抗联先烈 李发锁:要写留得住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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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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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真正研读了2000万字的相关资料、典籍、档案,又数次到当年战斗的现场考察后,犹如一个手持雕刀的笨拙匠人面对一块巨石,茫然不知该如何下手,久久不敢写一个字。直到我做了10余万字的阅读笔记,又经过100多天心力交瘁的思考构思,扔了满地废纸之后,才终于写下了本书的第一句话。”这是作家李发锁谈及新作《热血:东北抗联》时的感慨。

长篇纪实文学《热血:东北抗联》今年3月出版,整个创作和出版前后历时6年,初稿全部以手写的方式完成。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时,年过七十的李发锁表示,写这本书让他感恩,创作过程虽异常艰辛,但是他感恩抗联先辈们教会他如何抵抗病痛、抵抗疲劳、抵抗焦虑、抵抗怠惰,“从而让我多病的躯体健壮起来;感恩抗联先辈们对我思想与精神的洗礼,使我软弱的意志坚强起来”。

想为家乡做点事儿,少小离家,越老越想家

“东北抗日联军”这一名称,是杨靖宇于1934年2月最早提出的,而正式指称的是1936年2月20日发出《东北抗日联军统一军队建制宣言》后,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北各地抗日武装的总名。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东北抗联不仅直接重创日伪武装,而且牵制了大量的日军,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胜利做出了特殊的贡献。

《热血:东北抗联》以文学化的方式呈现“东北抗联精神”,歌颂了以杨靖宇、赵尚志、周保中、赵一曼等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勇赴国难、血战到底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英雄气概,以及坚定信仰、心向党中央的忠诚品格。

李发锁笔名凡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动迁》《官司》、长篇纪实文学《围困长春》等。他向记者透露,《围困长春》之后,手头有七八个题材可写,“我都没最后下决心。我想写东北抗联这个题材,想为家乡做点事儿,少小离家,越老越想家”。

李发锁出生于黑龙江省虎林县,那里是抗联第七军诞生与战斗的地方。“我老家那个村子就曾有日军空军驻扎,我记得日军投降之后,他们的机库被苏联打掉了,我们去那里捡钢筋卖钱。那个地方离我家就一里地。后来我当兵离开家乡,现在已经在长春生活四十多年了。赵尚志牺牲于我老家黑龙江,杨靖宇牺牲于我现在的家吉林。所以一直以来,我就想给家乡做点事儿。”

决定写《热血:东北抗联》的另一个原因与年龄有关,李发锁坦言随着年龄增长,写作精力也变得有限,所以他想写有价值的、对社会有好影响的题材,东北抗联故事显然如此。“正好那时也有人找我写这个题材。在写之前,我对抗联不是那么了解,但知道它在历史上非常重要。”

创作如同蜗牛爬高墙,感恩抗联精神让多病的躯体健壮起来

李发锁最初计划用2年的时间来完成《热血:东北抗联》,没想到这本书出版最终历时六年,成书逾70万字。“写作是很苦的一件事,但是对作家来说,你要是怕,就不干这个。我写这本书遇到的困难就是返工,我自己总结原因是‘寡读蛮写’——读书读的少还敢写。”

李发锁讲述说在查阅资料后,他开始列提纲动笔写,写了快一年写废了,“写不下去,我想来想去,还有些问题没有研究透,没有像写《围困长春》那样做了那么透的笔记。就回过头来重新读书、查阅资料,又读了大概一年时间”。

从《热血:东北抗联》中引用的资料出处可以看出,李发锁的阅读量之巨大。为了这次写作,他查阅了有2000万字的相关资料、典籍、档案,除了国内的,还有美国、日本、苏联、英国的相关资料。“读得越多,了解得越多,越不敢下手了。最苦的时候有一百多天时间,睡不着觉,白天想晚上想怎么写,写提纲做笔记,记了12本后,才开始写。”

除了写作本身的痛苦,李发锁还需与自己的病体对抗。“到了古稀之年,身躯如一台磨损的老旧机器,平时牛车般慢行于平地乡路,猛地上高速一路狂奔,似到处漏气的破风箱。首先报警的是左臀麻木与剧痛渐至左大腿——腰椎间盘突出了,继而颈椎咔咔作响。我交替使用坐姿与站姿强挺着,两个月后不得不趴于床上。我不会使用电脑,每一个字都要手写,创作如同蜗牛爬高墙。”李发锁说那一段时间,他就是在家和药店之间来回奔波,“不能住院,因为住院就写不了东西了。”

影响李发锁写作的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眼睛,他的双眼视力均只有0.2,戴400度花镜都无法看报纸,写作时只能将两盏台灯同时照在白色稿纸上,再加一个7倍放大镜。“幸运的是我写完初稿后,两只眼睛做了手术,现在视力一只0.6,一只0.8,挺好。”

对于自己的病痛,李发锁的态度是不能太屈从,“你越觉得自己不舒服,就越不舒服,越看重病痛,越不行。”因此李发锁说自己“三不怕”,“一不怕病痛,跟抗联先辈陈翰章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用布条子拉扯枪伤腐肉时的疼痛相比,自己这点儿疼痛算得了什么?第二不能怕掉头发,第三不能怕睡不着觉。我的观点是,你睡不着觉还是不困,你要是两天不睡,三天不睡,你看你困不困?”

有抗联英雄们的精神激励,李发锁开始每天早上要求自己快走一万步,还做俯卧撑、拉筋。“七八个月后,我的饭量增加了,用药量也减少了。我清楚自己进入了最佳写作状态,感觉不到苦累,有的是激奋、快乐与力量。周身的疼痛逐渐减轻了,也不那么劳累与焦虑了。我在屋子里写作,渴有水、饿有食,而那些抗联先辈们是常年宿于野外,渴吞冰雪、饿吃树皮,还常常与强敌周旋于深山,累得直吐血……过了70岁后,我已很少动情,但写作时却时时鼻酸、眼湿、激动、惋惜、愤慨,是抗联先辈们那气吞山河、不惧一切强敌的斗争精神,那忠于民族与人民的情怀,鼓励、支撑着我坚持下来。”

李发锁说他写完初稿之后,浑身哪也不疼了,经络也通了,身体比原来还好。“所以,我是抗联精神的受益者。我更加坚信,人的精神状态对物质躯体是起作用的,坚强的意志对疾病有强大的自愈功能。在抗联先辈身上也印证了这一点:那些遍体鳞伤、甚至终身带着弹片的抗联先辈们为何会有那么多八九十岁以上的高寿者?因为,他们都是精神意志超强的人。我感恩抗联先辈们教会我如何抵抗病痛、抵抗疲劳、抵抗焦虑、抵抗怠惰,从而让我多病的躯体健壮起来。”

《热血:东北抗联》的责编李贺来对李发锁充满钦佩之情,他透露,自己曾把李发锁的参考资料拉回出版社,“在核对稿件引文、出处等的过程中发现,作者阅读过的每一部书稿上,几乎都有密密麻麻的红道道、折页,以及各类的标注、批注,个别图书的切口已经被翻得发黑了。作者在创作的过程中,似乎忘却了年纪,甚至不顾家人劝阻,连续地熬夜,喝咖啡提神。其中,情况最严重的一次是2023年年初对书稿的一次‘大修’:当时他刚刚‘新冠’出院,接到稿件之后,稍事休整就开始投入修订工作中,每天工作时长甚至达到10多个小时。”

于中国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大格局中书写东北抗联的大历史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丁晓原认为《热血:东北抗联》是对东北抗联的整体观照。东北抗联是作品叙事的主体和重心所在,但李发锁并没有简单地就事说事。第一章《岛国象心》和第二章《割肉饲虎》不仅给出作品叙事大的历史背景,而且更真实地揭示历史事件发生的必然逻辑。阅读这两章内容,读者不仅可以获得丰富的相关历史信息,而且可以建立起认知作品叙事的整体图式,从而更深刻地理解东北抗联和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重大的历史意义。

对于这样的写法,李发锁表示,是从写作之初就确定的。“我想写大历史,写大抗联,把抗联放到中国和世界反法西斯战场的大格局中去考虑。要站在全局的高处俯瞰,用低处的细节来构筑这本书。”

李发锁认为,抗联的抗战历史不是孤立的存在,如同中国的抗战,是世界反法西斯东方主战场的一部分。因此,应于中国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大格局中来书写东北抗联的大历史。同时,中国抗战的民族矛盾之中又夹杂了阶级矛盾的特征,“例如,要写明国民党与共产党对抗战的不同态度及发展变化,蒋介石与张学良初期为什么对日本不抵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何能艰难地坚持下来,它对抗联发展的深度作用等。因此,要书写抗联的大历史,就必须着力表述其抗战的复杂性,要客观、全面地逐一理清各种民族关系,以及这些关系对抗联抗战的深刻影响。”

李发锁认为,把所有复杂的关系都梳理清楚了,读者才能更加明白那段历史,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比如为什么苏联有的时候对抗联好,有的时候对抗联就不好?为什么日本一个小国,蒋介石的几百万军队却被打败了?”也因此,他坦言这使得写作很难,在创作初期,每天进入书房前他都拖延再三,尔后逼着自己“该进去干活了”!因为一进了书房就是七八个小时,甚至有时十几个小时不能歇手。最终,《热血:东北抗联》增删七万字、长达六十三万言。

在写作时,李发锁说自己还经常以音乐来为他的情绪“伴奏”,比如写战斗场面时,就听琵琶《十面埋伏》,构思的时候听古琴《阳光三叠》《春江花月夜》。

写英雄也写汉奸叛徒,丑陋彰显了伟岸

除了书写历史的大格局,李发锁还要记录抗联英雄的群英谱,既有大家耳熟能详的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等抗联英雄,还有像智勇双全大义灭亲的田仲樵、为掩护战友撤退而牺牲的高禹民、为国捐躯的抗日夫妻张耕野、金凤英等,全书中歌颂的英雄有七八十个。

而除了东北抗联的领导人,还有很多抗联战士,他们在没有任何后勤保障和补给的情况下,在日军、伪军和伪满政府等残酷高压的政治和军事围剿下,衣衫褴褛地穿越人迹罕至、蚊虫出没的深山老林。他们饿着肚子,饥肠辘辘地嚼着树皮,甚至在11月份的冬天还穿着“单衣水鞋”,很多人饿死、冻死。李发锁感慨地说:“我觉得自己一度是精神缺钙,意志软弱。人很矫情,渴了有水喝,困了有咖啡喝,还觉得写作苦累。抗联战士吃啥?榆树皮都吃不上,吃的是松树皮,很多人因此得肠道病,有的还得了肠癌。”

此外,书中除了书写抗联战士的热血,也书写了各类抗日义士的热血,抗日部队达数十种,番号繁多无从清点。这些队伍曾重新改装俄军舰废炮,给予日军沉重打击,也曾以清军遗留的半制式火器抬枪,击毙日军联队长古贺传太郎。义勇军全盛时期,总人数达30万以上。在对日作战中,牺牲约5万人,负伤约8万人,他们每个人都值得被永久缅怀。

在抗战期间,抗联部队所处的环境最为艰难,他们却始终坚持。11个军几万人分散在东北各地作战,钳制并消灭了大量敌军,延缓了日军从东北南下的节奏,改变了战场的格局,这是当时各方势力都没有想到的。

与这些可歌可泣的故事相对立的,还有可恨可气的汉奸、叛徒,正如赵尚志临死前对警察们的质问:“你们不同样是中国人吗?”李发锁说:“书写正面英雄人物,离不开对反面汉奸、伪军群体丑陋面的剖析及根基的挖掘。我在充分掌握史料基础上,也对这一群体进行了揭露与鞭挞,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丑陋彰显了伟岸。”

真实就是力量,反复比较、慎重落笔

采访时提及书中的细节之处,李发锁能说出出自哪本书,甚至会具体到第多少页,李发锁表示自己的创作,坚持的一个理念就是“真实就是力量”。

李发锁表示,在2000万字的资料中,对于一个事件他会反复比较,慎重落笔。同时,这也要求资料的多样化。“比如说书上首次集中披露的731部队是裕仁批准成立的,他还批了600万日元的费用作为该部队的第一年活动经费,这在当时是很大的一笔钱。这个资料是我在新西兰一位作者的《高层的背叛》中找到的。比如说为什么有这么多叛徒?我也查了毛选、蒋介石日记、冈村宁次回忆录等等很多资料。基本上,你要写1万字,起码要看有10万字的资料铺垫。我开始为什么走了弯路呢?就是‘寡读蛮写’,读的少,学得少,自己盲目自信,吃苦头。”

对于书中提到的不知名的那些英雄,李发锁表示,都是散记于浩瀚的资料中。“关于抗联的资料还有很多口述史,口述史用的时候要小心,因为有时候口述者说的不太准,这时候,就得好几种资料对比来查。”

写书的人也要像你写的人那样,良心端正

李发锁表示,在写作《热血:东北抗联》前,他对抗联的了解不多,以为抗联的主要作用是在政治和精神方面。“通过写这本书,我认为抗联在东方反法西斯战场上的战略地位和作用是很大的,可谓是反法西斯东方战场的主战场的最前沿。东北抗联游击战争重要的一个攻击对象就是破袭日军占领的铁路。杨靖宇、赵尚志、周保中多次不间断对日军铁路线破袭,几度掐断了日军把从东北掠夺的战略物资运回日本的主渠道,使陷入战略资源困境的日本雪上加霜。为此,日军不得不抽调一些主力师团对付抗联,最多一次对杨靖宇率领的1500余人的抗联队伍‘讨伐’,竟然出动兵力7.5万人。因为杨靖宇对老爷岭隧道、通缉铁路不断的连续进攻,使得停工长达半年之久。赵尚志曾一个月间率部颠覆日寇列车16起、破坏桥梁31起,一次使整列火车爆炸,伤亡日军140余人,日伪惊呼北满铁路东部线已变为‘交通地狱’,所以,东北抗联对日作战在世界和中国反法西斯东方主战场上有重要战略地位。”

创作《热血:东北抗联》,也让李发锁深刻认识到创作者要端正写作态度和目标。“这涉及作家写作伦理的问题,写作者要有忠于事实的诚意、道德。”李发锁坦言,自己十多年前写作之初,有很强的功利心,“总想得奖、出名。你要是有功利心就会考虑读者的兴趣了,就考虑当今的潮流了,你就脱离了作品的根,结果人家啥也不买账。后来,我明白了这个道理,那我的写作目标是什么?要写留得住的书,将来一说到抗联,大家都找这本书。”

已过古稀之年的李发锁频频讲到抗联精神让自己思想受益,“写书的人也要像你写的人那样,良心端正,你看看那些抗联英雄,除了个别人外,大多都很年轻,还有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们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英勇牺牲”。

李发锁说自己还专门去了八女投江江畔,“她们最大的才23岁,最小的13岁,那种以死报国的顽强意志,忠于民族和人民的赤诚心怀,对写作者的思想都是彻底的洗礼”。

也正因此,李发锁表示,“人总是要有点精神,总要有点信念。正所谓:人无精神不立,国无精神不强”。谈及未来的写作计划,李发锁表示,自己还想写写小说,“实际上我是写小说出身的,此外我还想抗联故事,特别是抗联女人的故事,我现在也在列提纲,一个中篇小说已经写了一半”。

文/本报记者  张嘉

供图/李发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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