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南京这座现代而古老的城市对于人们来说仿佛有着经久不衰的吸引力，这或许是因为国人对文化名胜有着一种天然的向往，也或许是因为人们早在学生时代就已经被语文和历史课本悄然“种草”。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一首刘禹锡的《乌衣巷》写就了多少国人对南京夫子庙的初印象。而杜牧的“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则更进一步诉说了南京夜秦淮的故事。

2023年艾媒咨询发布《2023年中国夜间经济行业发展研究报告》，其中中国夜间经济城市发展指数TOP10的城市分别是重庆、上海、长沙、北京、深圳、西安、杭州、广州、厦门和南京。

第一财经“中国夜经济地图”调查第八站来到南京，记者经过实地调研发现，拉动南京夜间经济活动的力量可以用一个C和一个A来总结，即文化（Culture）和商场（Arcade），前者面向外来游客，后者服务于本地居民。此外，夜经济景区背后关联的资本推力亦不容小觑。

夜金陵会讲文化故事

其实文学早就已经为秦淮河上的游船带了货，“1923年8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这是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开篇的第一句。

事实上，秦淮河和夫子庙在历史上原本是两个独立的地点，但因地理距离相近，近年来相关文旅部门将其一并为夫子庙景区，即人们现代观念里的“夫子庙”。每逢春节和元宵节，秦淮河畔都会点亮灯笼，这一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因而搭乘游船夜游夫子庙的传统也就为地方民众所沿袭，时至今日，夫子庙的花灯和游船依旧是吸引全国游客观光的夜间项目。

网商银行最新发布的《2023小微夜经济观察报告》显示，以夜游秦淮河为特色的南京夫子庙商圈，2023年节假日期间夜间交易额增长高达66.4%，居全国首位。2024年春节假期期间，夫子庙再度登上文旅景点排行榜，第一财经记者从南京市文旅局获得数据，在8天的春节假期内，夫子庙的花灯累计吸引了超过364.4万人次的游客，位居全国前列。其中春节假期前三天，夫子庙景区更是累计接待了超过184万名游客，客流量超过杭州西湖。

第一财经记者实地走访夫子庙后了解到，近年来，夫子庙在夜游方面着重发力。夫子庙景区导览负责人告诉记者，在春节和元宵节期间，夫子庙以花灯和非遗为主题吸引游客观光，而在非节假日期间，夫子庙则主打沉浸式水上夜游。据了解，2024年春节，夫子庙在核心景区布置了超过40万盏花灯，景区还邀请了80多位非遗手艺人沿街摆摊。

如果在互联网上搜索“南京夜间旅游去处推荐”，有22%的搜索结果会指向夫子庙。来自大连的旅客王芳告诉记者，她和朋友打算在春节期间在南京玩三天，根据网络和其他朋友推荐，自己将夫子庙、玄武湖、新街口三个地方写进了夜间游玩的行程。“谁都知道秦淮河的花灯和游船，坐船看灯夜游秦淮河，这在国内的任何一个地方恐怕都很难体验到。”

刘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身着一身汉服，她告诉记者作为汉服爱好者，自己在夫子庙能找到一种融入感。“夫子庙会定期在晚上举办汉服巡游以及汉服表演秀，这对于喜欢汉服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打卡地。“

同作为历史文化古城，南京正在向西安靠近，力图深挖历史文化和城市夜经济的结合点。2023年10月，南京发布《南京市网点规划（2021-2035）》（下称《规划》）公众意见征询稿。在夜经济方面，《规划》明确要围绕食、购、娱、演、文、游六大主题引导居民和旅客的夜消费。

此外《规划》还指出，南京要打造“国际潮”与“金陵韵”共生互融的国际消费中心城市，要塑造商业与金陵文脉、山水泉林、生活人居等深度融合的新消费场景，探索体验式、沉浸式、有特色的商业服务供给，打造独具金陵魅力的消费体验示范地。夫子庙景区导览人员。

记者从南京市文旅局处获悉，为了打造城市夜间的文化名片，近年来，南京在夫子庙的大成殿、王谢故居、秦大士故居以及瞻园等多个景点推出了《孔子和他的学生们》《乌衣巷口夕阳斜》《金陵·王府往事》等沉浸式互动戏剧。

除了晚C还有晚A

除了文化（Culture）消费对夜经济的拉动之外，商场（Arcade）也是支撑南京夜经济发展的重要部分。

周日晚间8点，新街口这座“亚洲第一大地铁站”依旧人头攒动。第一财经记者看到人流不断从车站走出，涌向7号出口——那里是全国营业额排名第二的德基广场，也是新街口“最晚熄灯”的商场。公开财报数据显示，德基广场2023年销售额达239亿元，销售收入仅次于北京的SKP。

“德基作为新街口最具标志性的商场之一，它本身内部的业态就很丰富，比如一些装置艺术展览、沉浸式文旅的项目，在综合体里探索与文化、娱乐的结合的项目，有利于丰富夜间消费的形态。”江苏省社科院区域现代化研究院副院长、二级研究员研究员丁宏指出。

据第一财经记者现场探访，德基广场的夜间消费主要集中在坐落着德基美术馆的八层，南京精菜馆、南京大排档等地方特色餐厅就布局于此。而与之一层相隔的是德基的电影院。此外，在靠近地铁口的德基负一层，奢侈品、彩妆、潮玩、服装品牌等也纷纷入驻，这里是从地铁站通向德基的必经之路。

“新街口夜经济目前最主要的组成部分还是购物和餐饮，而餐饮是占据夜经济大部分时间段的。”丁宏表示，“作为南京最重要的商圈及交通枢纽，它本身的人流、商业综合体等都是非常集聚的，这为发展餐饮零售提供了土壤。”他补充道。

据公开信息，截至2023年2月，新街口商圈107栋楼宇内入驻了上百家世界500强企业、跨国公司和总部企业，以及超650余家金融持牌机构。庞大的消费人群加上高净值人群带来的消费力保障让德基广场能够常年稳居南京商圈夜经济消费之首。此前，德基广场六层的“豪华到窒息”的“网红盥洗室”成为不少网红的打卡地。

上海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李倩倩向记者分析，如德基、河西等南京传统的高端传统商圈，在打造城市夜间经济的过程当中，主要发挥高端引领性的功能。然而在城市打造夜经济的背景下，传统商圈，特别是一些大型购物中心和商业综合体，夜经济需要在经营模式上向灵活性转变，拓展空间上的延展性和灵活性。

事实上除了德基广场，全南京的商场都在将夜经济写进发展规划书中。新街口另一家商场大洋百货门口在2023年夏季举办“嘭嘭市集”，以都市休闲+露营的风格贩售汉服、宠物烘焙、手作、鲜花、主题饰品等；夫子庙水游城南广场则举行了围炉煮茶、帐篷露营等活动，吸引年轻人前往打卡拍照；江宁的景枫利用下沉式广场打造了文化与商业融合的夜间社区，吸引年轻人打卡。

如今，南京的各大商场正通过年轻人喜爱的市集、乐队表演、派对等构建专属于年轻人的夜场聚集地，这已成为当下各大购物中心吸金吸客的法宝。事实上，大商场之所以能够转型发展夜经济，其背后是一种便捷性的考量。

2023年7月，江苏移动发布南京夜经济大数据报告，数据显示，从南京居民夜间出行时点分布来看，晚18点-19点为居民夜间出行活跃时段，其后出行量缓慢下降。工作日18点-0点的出行量高于周末和节假日，而周末0点-2点的出行量略高于工作日和节假日。而从居民夜间出行的距离分布来看，大多数居民夜间出行距离在10km内，其中出行距离5-10km的占比最高，达38.0%。

采访期间不少本地居民对记者反馈表示，相比于花时间前往旅游景区，自己更愿意在下班后前往家或者公司附近的商圈简单放松自己。而正是这样的消费习惯为南京各地的商场提供了源源不断地夜间客流。

灯火背后的资本推手

除了消费诉求和业界生态的转变外，各大景点背后的资本力量也是助力南京这座城市打造夜经济的重要推手之一。

2019年12月20日，上市公司南纺股份获得中国证监会核准批复发行股份购买新三板上市公司秦淮风光51%股权并募集配套资金。秦淮风光是南京夫子庙文旅集团旗下控股子公司，于2017年12月在新三板挂牌上市，公司掌握着内秦淮河水上游船观光游览服务。此次收购也让秦淮河水上观光的业务编入南纺股份麾下。

2023年10月31日，南纺股份发布公告称，公司因主营业务变化及转型发展需要，将现有公司中文名称“南京纺织品进出口股份有限公司”变更为“南京商贸旅游股份有限公司”，公司证券简称“南纺股份”变更为“南京商旅”，证券代码不变。本次变更公司名称和证券简称事项符合公司“旅游+商贸”双主业发展战略。

不过2023年以来，受到进口化工原材料价格大幅波动的影响，南京商旅主营的纺织业务受到重创，财报显示2023年上半年主营该业务的子公司营收1.60亿元，同比大幅下滑。为保证营收，南京商旅开始大力押注秦淮河游船观光业务。

第一财经记者走访夫子庙后了解到，就是在2023年下半年，夫子庙了开辟全新的沉浸式夜间水上旅游线路，航线沿线运用声、光、电等技术进行造景。

同样遭遇经营压力后转向发力投资夜市街区的还有南京世纪缘酒店集团。世纪缘集团始建于1999年，总部设于南京。公开信息显示该公司的主营业务为餐饮酒店和婚礼艺术，集团旗下的宴会厅超过320个。

不过近年来，婚庆和酒店的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世纪缘集团也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夜间消费场景，位于南京市鼓楼区的下关西火车主题街区便是该集团的首次尝试。

世纪缘集团董事长纪良国在2023年末的集团工作会议上指出，当前我国经济发展迈入新阶段，休闲化、体验型的新消费模式进入爆发式增长，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传统的单一酒店模式将不再具备强效竞争力。

“因此我们必须积极拥抱市场变化，更加注重与消费者之间的链接，打开企业发展格局，把握文旅发展的大趋势，全面贯彻落实各项市场政策，做好行业资源整合，补充当前产品线，在2023年着力建设成立文旅创新部门，填充会议、康养、团队旅行等产业留白，在市场蓝海中竞得先机。“纪良国称。

对于夜经济背后的资本推手，艾媒体咨询CEO张毅对记者分析，资本的参与有助于推动民营经济在创新和转型升级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发力点，在城市夜经济打造的过程中，资本能够充分洞察市场和商业机会，同时具有强大的创新力以及更接地气。资本的介入有助于丰富夜间经济的业态和经营模式，提高市场的竞争力和活力。

正在淡去的“心头好”

尽管各方对夫子庙倾注了大量的资源，不过近年来，夫子庙这块夜经济的“金字招牌”在南京人眼里却似乎没有以往那么亮眼了。王朔在夫子庙景区内经营着一家纪念品商店，作为土生土长的南京人，王朔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曾经作为南京人夜间消费“心头好”的夫子庙如今对本地人而言正在失去吸引力。“我家就住在夫子庙附近，我可以说是见证了南京人对夫子庙口碑的起与落。”

王朔告诉记者对于在南京长大的70后和80后一代，夫子庙的变化让人有些遗憾。“对于我这一代人来说，夫子庙就是几毛钱的五香豆子、连骨头都炸酥了的油炸鹤剪、香得不得了的黄勤记凉粉。以前晚上来夫子庙，就算是吃过了晚饭，还会求着家里人再买一份。而对于大人来说，夫子庙就是买日用品的地方，喝茶听戏的地方，非常接地气的。”

“现在这些商业元素太多了，虽然和以前相比，这里变得热闹了很多，但却少了一些应有的宁静和敬重，大家似乎忘记了夫子庙是供奉祭祀孔圣人的地方，旁边的江南贡院曾经是中国的最高学府。”王朔说。

第一财经记者走访后发现，尽管推出了体验式的文旅活动，但如今夫子庙周边的商业氛围确实有些过于浓厚，随处可见的小吃摊和烧烤摊位占据了沿街的大多数店铺，且以相对较高的价格贩售全国千篇一律的小吃，如长沙臭豆腐、轰炸大鱿鱼等。同时，在夫子庙景区的核心地段，也有不少销售各类旅游纪念品的商铺，商业气息已然掩盖了文化氛围。

对此，张毅告诉记者，文化古都讲好文化夜经济故事需要挖掘城市历史文化的资源，需要将经济成分与城市历史文化进行有机地结合，而不是做简单拼贴。这对于城市打造有特色的夜间经济以及相关的文化体验，从而推动夜间文化现象的生存非常重要。（樊雪寒）

编辑/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