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毯先生》春节档水土不服?宁浩:我们不缺很热闹的片子,我自己也烦了
每日经济新闻 2024-02-14 20:07

“今天特地去看了《红毯先生》,排片量很低,一天只有一场。没有夸张、反转的情节,但依旧觉得不错,它来自一种沉下去思考的情绪。在集体励志和快乐之后,每个人依旧要面对独属于自己的生活命题,且这些问题,是无限循环的。”河南观众豆子写下上述评论。 

宁浩导演、刘德华主演的《红毯先生》在2024年春节期间上映,这部讲述“沟通有壁垒”的电影在现实中竟成隐喻——热闹的春节档里没有爆发,票房、排片量均居末位。

论多线程叙事的“疯狂”搞笑,宁浩绝不逊色。他执导的影片《疯狂的石头》等,既有作者风格又受市场欢迎,也让他成为国内兼具商业性和创作力的中坚力量。然而《红毯先生》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闹腾”,“我们不缺很热闹的片子,我自己也烦了。想拍两个冷静点的”。宁浩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专访时表示。

宁浩 图片来源:片方提供

宁浩不吝自我审视,他甚至不觉得自己以前的“爆款电影”都是完整的作品。“它们大多是产品,但并非都是作品,很多乱七八糟的不完整。”

他举了香港电影的例子。“‘无厘头’了那么多年,只有到中后期它才变成完整的无厘头电影作品。《功夫》就是标志性的,方方面面都很完整。”从《红毯先生》起,越来越自由的宁浩想要另一种突破。

截至2月14日11时42分,2024年春节档(2月10日—2月17日)档期总票房(含预售)突破50亿元!

图片来源:灯塔 

刘德华:宁浩,你会不会把我拍成一个恶趣味的疯狂明星?

《红毯先生》最终选择在2024年春节档上映,算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宁浩自知:“在良性的电影市场中,电影理应是周末的娱乐佳肴,而非节假日的特定消费品。春节的竞争很大,确实没有太好的办法。”

“每年的春节档竞争都很大,我这部片子又能有何压力?”宁浩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道。“我对票房没有太多追求,我的期望就是《红毯先生》跟观众进行交流,最好的艺术交流就是这样的。你喜欢这类片子,你来看就可以了。”

这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宁浩也说不好,“偏向艺术方向的时候都挺难描述,它就是一个感受”。但它的诞生动机很简单——宁浩与他的“伯乐”刘德华之间的一个约定。

2006年,《疯狂的石头》在刘德华“亚洲新星导演计划”的资助下诞生,那也是刘德华和宁浩结缘的开始。从那时起,宁浩心中便萌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他想为刘德华打造一部与众不同的作品,一部能真正展现他独特魅力的电影。

身处娱乐圈的漩涡,宁浩的反应却显得有些迟钝,他不爱社交,也不八卦。刘德华是他为数不多一直保持密切来往的好友,双方也一直在寻找合作的契机。

图片来源:片方提供

直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宁浩的脑海中闪现:为何不让刘德华在电影中饰演自己呢?他本身就是一位璀璨夺目的大明星,他的故事、他的经历、他的情感,都足以构成一个引人入胜的剧本。

“我是个现实主义的导演,而刘德华是在香港文化熏陶下成长的演员。他所演绎的角色,大多有我们看来的一种‘壳’,现实主义题材则相对较少。”宁浩坦言:“让刘德华去演绎黄渤所擅长的市井形象,似乎并不太合适。因此,何不让他本色出演,展现一个真实的香港明星形象?”随着越来越多的香港演员北上发展,这种合作在宁浩看来显得理所当然。

没有导演不喜欢讲故事。宁浩一直保持习惯,编好故事一定要引人入胜讲给听众,他会对每个新导演说:“你放下剧本,把故事讲一遍,看我能不能被带动。”他曾在金鸡百花电影节期间,特意带上编剧飞到厦门与刘德华见面,两个小时的时间,绘声绘色地讲述了《红毯先生》的雏形。

听完故事后,刘德华愣了十几秒钟,宁浩明白他有顾虑。职业生涯中,刘德华离本色最近的角色是《桃姐》中的电影人,而饰演香港明星,太真实的同时他反而疑虑应该怎么演。“不会太疯狂吧?”刘德华问:“还是会充满恶趣味和讽刺?”宁浩当时也不敢确定,只能告诉他需要一些时间思考,并带上更细化的内容再去阐释。

刘德华并非那种拿到剧本就按部就班表演的明星。在《红毯先生》的演职员表中,他不仅担任主演,还兼任监制。他与宁浩一起探讨如何更好地呈现这部电影,如何将故事的情感与内涵完美地展现出来。“刘德华是一位创作型的明星,他自己也创作了很多东西,掌握了很多题材。他完全有能力成为一名出色的导演。”宁浩赞叹刘德华才是名副其实的“卷王”。 

我念成为我执,情绪成为戾气,《红毯先生》是一次沟通的探讨

电影的一部分来源于生活,另一部分则需要打破常规、重新创作。

在宁浩看来,刘德华的认真、努力和较劲的特质是真实存在的,而电影中的其他情节则更多的是虚构和创作。《红毯先生》的故事梗概已透露出折射真实的戏谑:香港天王巨星刘伟驰(刘德华 饰)从影四十年,一直渴望成为影帝。他决定与导演林浩(宁浩 饰)合作拍摄农村题材影片,从而在电影节赢得国际声誉。为此,刘伟驰深入农村体验生活、亲自拉投资、拒绝用替身,却因此引发了一系列令人哭笑不得的荒诞闹剧,也展现了娱乐圈的众生百态。

导演为了拉投资一筹莫展,反映了当下电影圈的真实现状:创作资金有限,煤老板、房地产老板、金融老板这些外行资本虽然不懂电影,但他们却掌握着大量的资金,成为电影制作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很罕见吗?类似的人你肯定见过。”宁浩说。

互联网无孔不入侵入每个人的生活后,沟通形式随之改变。2022年,抖音日活跃用户达到7亿,全国每天每3人中就有1人打开抖音,短视频充斥在每个人的生活中。

电影里有一场戏,来自刘德华自己接触短视频的困惑。年轻的视频编导不但要求刘伟驰模仿经典电影里的桥段,还要说出“老铁666”这样的网络用语。

种种现实处境中的冲突与不适感,构成了《红毯先生》的内核——沟通。“大家的沟通越来越情绪化,没说两句话身上就被贴上标签。情绪对抗情绪,变成戾气。”宁浩觉察到,“互联网又强化了这些情绪,大家的自我意识会在网络环境下找到社群,间接得到了肯定,所以又变成了社群与社群之间的很多矛盾”。

图片来源:片方提供 

2006年,《疯狂的石头》成为国产喜剧电影新类型的开拓者。宁浩始终坚称:“我拍的不是喜剧,是生活的荒诞。”从此,“荒诞喜剧”与“黑色幽默”成为宁浩身上最大的标签。

很少有观众捕捉到,从《心花路放》开始,他试图探索一种更为内敛、留有空间的电影形式。

《红毯先生》中,宁浩刻意减少了动作,摄影动作、剪辑动作通通弱化。所以,很多观众看完电影,第一反应是这部电影太不热闹了。对于宁浩来说,他恰恰回到了创作初期——《疯狂的石头》声名大噪前,《绿草地》和《香火》的简洁状态。“我们不缺很热闹的片子,我自己也烦了,不想一直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打转。”“你用比较少的动作来表达,但是信息量不能少。你要表达清楚一个故事,把主题拎出来。整部电影不到400个镜头,要在节奏合理的情况下把它表现出来。”

“艺术创作如果千篇一律,那和上班还有什么区别?”宁浩反问。在他的创作习惯中,一部电影一个主线人物就够了,剧组中如果有太多明星来来往往反倒是件麻烦事,所以《红毯先生》里,宁浩干脆自己站出来演了导演。“自我挖苦的电影,我不演还有谁来演?”

电影被迫变成生活,但创作越来越自由

以后的风格会怎么样,宁浩很难预测。

“他们说我今后的风格往哪边调整,但我觉得能自我完全操控的东西,它就不叫风格了。也就是说,你怎么变,它都还有那个东西在里头,这才叫风格属于你。”宁浩说,这种风格,如同一个人的嗓音,是独属于他的烙印,无法被复制,也无法被模仿。

在生活中,宁浩显得有些无趣。他思索了片刻,仍无法回答自己的爱好是什么。《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见到宁浩,是在北京郊区的高尔夫球场上,“我从来不会玩高尔夫球,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平时没有什么用处,我就拿来做我的工作室,在这写了好多东西了。一回公司就有太多杂事,我尽量不去”。

宁浩有一种疏离的钝感,电影完成后,他才恍惚发现许多件能与电影创作中对应上的真实事件。也总是在所有人都说某部电影好看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去观看。他笑称自己对行业很不了解,很多演员都不认识,甚至尽量让自己少知道。

这种钝感也让他在面对人生选择时,总显得有些被动。他说电影已经从工作,变成了越来越侵占他时间的东西,最后被迫变成了他的生活。就像人生一样,不知道走到哪条路后,一切由不得自己选择。

“人生不是你选的。”宁浩喃喃,他对待电影的心态也开始变得复杂。“电影是个宏观的概念,当找到让你兴奋的东西,肯定还是很有激情。我不在乎它是一部电影、一张画,还是一本小说,形式不重要,那件事儿让你有冲动就可以去做。冲动还是有,只不过阈值越来越高。”

宁浩很多写了10年的剧本尚未开拍,因为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表现方式很难,如果有机会,宁浩随时想要重新拾起。

宁浩 图片来源:片方提供

2010年后,拍摄完《黄金大劫案》和《心花路放》,宁浩开始减少导演工作的频次,做起了制片和监制。2012年,他建立坏猴子影业,2016年开启“坏猴子七十二变电影计划”,该计划旨在扶持青年导演,建立创作集群。

他现在没那么多事务性工作要忙,公司的工作他放权交由同事承担,如今的宁浩基本只聚焦在创造、导演和监制工作。《红毯先生》中导演需要拉资金的困境,在宁浩身上也是从未出现过。在这方面,宁浩很幸运,他的创作健康,很难受到外界干扰。

曾经,宁浩给自己立下过40岁就退休的目标,但这个愿望,采访当天他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我想有更多的自由,希望能有更多时间给自己。如果能够把创作和自由结合起来,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我感觉到在一个维度中,我越来越自由了。”

他也有了更多的思考时间,比如他认为自己变得成熟了,也不够成熟。最近宁浩反思过往拍摄的电影,他感到一种不完整感,他形容为不完整的电影不是作品,而是产品。“取决于认知标准是什么,认知在逐渐完整的时候,作品的闭合性就出现了,作品的完整性也就出现了。我们拍一部所谓的电影并不难,拍出一部完整的电影很难。我们要慢慢闭合自己不完整的部分。每一个导演都希望能有圆满的作品。”

编辑/樊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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