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伍德斯托克,孤悬的味道
惘然对岸
202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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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尘(作家)

有好些地方,在想象中,如果你抵达那里,会是怎样的一番心潮澎湃。如果澎湃没有达到想象的那种强度就是一种过失,而完全不能饶恕的是——心如止水。

但事实上就是——心如止水。我说的是我到达伍德斯托克的情形。

关于1969年惊世骇俗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迈克·德维勒有一部三个多小时的纪录片《Woodstock》,记录了这场持续两天的音乐节从前期准备到最后现场清理的全过程。这部片子获得了1971年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2009年,李安拍摄了剧情片《制造伍德斯托克》(Taking Woodstock),从他的角度把这个事情又讲述了一遍。温文尔雅、内敛安静的东方知识分子李安,内心里住着一头细嗅蔷薇的猛虎,他安抚牠,驯养牠,但有些时候,他也放牠出来蹦跶一圈,比如《卧虎藏龙》,比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还比如《制造伍德斯托克》。李安的创作过程,其实就是呈现他与他内心的猛虎如何共处的过程。

有些人,我就是喜欢,而我一旦喜欢,就会在很长时间内一直喜欢下去。对我喜欢的人,我会从根本上放弃客观,没有评论道德上因偏颇所造成的不安。李安于我是大神,对他的作品,我都尽自己最大可能地在内心点个赞。造访伍德斯托克,动因是李安的这部电影,并不是因为这个事件的本身。其实,我也不是为了这部电影,因为它在李安的电影里并不是我很喜欢的。我只是因为李安。

我们一行三人,造访伍德斯托克的动因各不相同,艺术家何工是因为嬉皮士,似乎嬉皮士的一切都会触动他的某根神经,他在精神源头上与嬉皮士的勾连和共鸣太多了。艺术家周露苗是因为音乐,有着相当的音乐素养的她,对各种带有异质色彩的音乐都相当有兴趣。

其实,到底是什么驱使何工和周露苗和我一起到达伍德斯托克?我也不清楚。都是我的揣测,就跟他们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因为李安,以及隐忍着的对李安的幽怨之气——为什么要选这个题材来拍,明显拍不好嘛,果然也拍得不够好。李安最拿手最动人的表达就是欲言又止,放到这个赤膊相见的作品里,他心里那头猛虎反而萎了。

伍德斯托克是1969年那场音乐会原本打算的举行场所,后来也以此命名,但实际举行场所是附近一个叫做亚斯格的农场。组办方打算吸引5万人参与音乐会,但涌入的年轻人实际上有40多万人。这场音乐会之所以成为文化史上的一次重大事件,还不在于当时参加的乐队和歌手都是顶尖级别的,他们已经不再重要,主角成了那40多万的年轻人。这个周末,在连续两天的大暴雨中,这些年轻人井然有序,毫无冲突,在满地泥泞之中自我导演了一幅群体的伊甸园图画,强烈反对正在进行中的越南战争。

25年后,伍德斯托克音乐节重新举办了一次,但完全回不去了。所谓绝唱,就是绝唱,不会重复。

2015年5月6日,我们来到纽约州赫德逊河边的伍德斯托克镇。

就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乡间小镇,不同于别处的是,镇上有不少的音乐元素,特别是商店,各种摇滚名人头像的海报、T恤挂得满坑满谷。

在街上遇到一个挂着吉他自弹自唱的姑娘,聊了几句。一个有歌手梦的女孩,就住在伍德斯托克附近,没事到镇上来唱歌,也许希望在此遇到星探吧。

没啥可逛的,我们一行三人散开各自瞎逛。镇子很小。我在街沿上坐下,看晚霞灼灼,街道上金光闪烁。朝左看,街那头的何工正在一棵树下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头,朝右看,周露苗绕过一辆自行车后蹲下,可能在系鞋带。我心想,今晚上吃什么好呢?

有些标志性的地方,似乎没有今天,也没有明天,就只有昨天。伍德斯托克小镇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来到这里,眼前的一切都是因为昨天的那场盛会而存在的,往日的光芒虽然已经逐渐稀薄,但还是足以笼罩现实的平淡。我看过好些当年的现场照片,那些海量的青春胴体,很美很震撼。身处伍德斯托克,除了知道这儿曾是现场,其他的完全无法在头脑里做链接。它跟过去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仿佛孤悬在历史之中。

其实,我真还有点喜欢这种孤悬的味道,不能复制,永不再来。

2024.1.3

供图/雨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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