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的卡尔顿山一带群星璀璨，就如同传说中住满了众神的希腊奥林匹亚山。卡尔顿山的山顶上有纳尔逊将军，哲学家斯图尔特和数学家普莱费尔的纪念碑，而思想家休谟的墓地，则位于山脚下的老卡尔顿墓地（Old Calton Burial Ground）。如果我们沿着山脚下的摄政路（Regent Road）往前走，在极具雅典风格的老皇家中学斜对面，还有一位英国文化界大人物的纪念亭，这个人就是苏格兰国宝级诗人彭斯。

与卡尔顿山上的斯图尔特纪念碑一样，彭斯纪念亭也是以希腊雅典普拉卡区三角街的李西克拉特音乐纪念碑为蓝本建造，建筑的风格是古希腊科林斯柱式纪念亭。纪念亭最有特色的部位是亭顶上的三脚小亭，小亭的造型通常被做成一个奖杯，授予为艺术做出杰出贡献的人。

如今，三脚小亭建在彭斯纪念亭顶端，也有授予彭斯奖杯的寓意。纪念亭周围的花园栽满了彭斯在诗歌里提到过的花，如山菊、野兔铃、洋地黄、野蔷薇等，传递了彭斯对大自然和生命的热爱。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把彭斯纪念亭建在卡尔顿山脚下其实是一个异常浪漫之举。因为此处刚好可以俯瞰爱丁堡的公墓卡农盖特墓地（Canongate Graveyard），而彭斯著名的情人艾格尼丝·麦理浩（Agnes Maclehose）就埋葬在这座公墓。艾格尼丝·麦理浩也是苏格兰的一位诗人，彭斯与她通信7年，两人往来的书信被历史学家评价为“这世上清醒理智与疯狂情感，人间爱意与神圣之光最杰出的结合”。这段感情虽未能善终，却留下很多浪漫到骨子里的诗作，包括彭斯最为世人称颂的情诗之一——《深情一吻》（“Ae Fond Kiss”）。相传现在位于爱丁堡干草市场的酒吧兼旅店怀特哈特客栈，就是彭斯最后一次跟艾格尼丝·麦理浩幽会的地方。

诗人彭斯与爱丁堡渊源颇深。除了怀特哈特客栈，在爱丁堡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他的足迹。在1786年，彭斯骑着一匹小马第一次来到爱丁堡，居住在“皇家一英里”的斯黛尔夫人巷。生于苏格兰乡村的庄稼汉，当时还以务农为生的彭斯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因为他无意中选择了居住在这条小巷，让这条小巷跟苏格兰最伟大的诗人产生了关联，被赋予了“灵韵”。

多年以后，小巷背后院子里那栋三层小楼斯黛尔夫人巷，被爱丁堡市议会改建成一个作家博物馆（The Writer’s Museum)。这个博物馆至今都每天开放，陈列着与苏格兰最引以为豪的三位作家彭斯、司各特、史蒂文森有关的画像、雕像、手稿和遗物。

来爱丁堡老城区游玩的朋友，在“皇家一英里”上琳琅满目的商店和酒吧流连忘返以后，一定不要忘记顺便走进这条小巷，去作家博物馆看看，再去高浓度地感受一下英伦文学的气息。由于爱丁堡各种主题的博物馆实在太多，这家低调的作家博物馆反而容易被忽略。我第一次来爱丁堡旅游的时候，只顾着到处去寻找《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常去的大象咖啡馆，根本不知道还有一家专门以三位苏格兰大作家为主题的博物馆的存在，错过了一次深入的文学朝圣机会。

彭斯如果只是会写情诗，当然成不了最受苏格兰人尊重的文学三巨头之一和苏格兰最伟大的民族诗人。彭斯诗歌的最大特色，在于始终扎根普通的苏格兰人民，扎根生活。彭斯当年主要在爱丁堡的老城区活动，为了进一步融入爱丁堡人民的生活，他参加了一个叫作凡西勃（Crochallan Fencibles）的俱乐部。这个俱乐部的活动场所，就位于现在“皇家一英里”上的狭窄小巷鞍轲里巷（Anchor Close），跟彭斯居住的斯黛尔夫人巷不远。

在目睹了爱丁堡人民的生活后，彭斯在此期间创作了一首诗《致哈吉斯》（“Address to a Haggis”）。哈吉斯是苏格兰最有特色的饮食，把羊心、羊肝、羊肺、羊血、燕麦塞在一只羊胃里制成。这道菜是不折不扣的苏格兰普通老百姓的食物，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因为当时的普通人很难吃到羊肉，才把不值钱的羊内脏混着燕麦，做成这样一道食品。这种食物虽然让上层的英国贵族嗤之以鼻，但对于普通的苏格兰老百姓来说就是豪华大餐。

在这首诗中，彭斯对哈吉斯做出了高度评价，称哈吉斯为“布丁一族的伟大首领”。彭斯专门为哈吉斯这种平民饮食创作的这首诗，为普通苏格兰老百姓家庭的食物增加了一道文学的灵韵。为人民创作的艺术家，人民当然不会忘记他。后人为了纪念彭斯，就把每年的1月25日，也就是彭斯的生日，定为“彭斯之夜”。

现在，每逢这一天，在爱丁堡的著名文化艺术场所，如爱丁堡城堡，苏格兰国家博物馆，苏格兰国家画廊，爱丁堡国际艺术节总部，皇家不列颠尼亚号（Royal Yacht Britannia）游艇等地方都会举办“彭斯晚宴”。人们通过吃哈吉斯、读彭斯的诗、饮威士忌来庆祝彭斯之夜，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爱丁堡大学也会为留学生举办类似的活动，让我们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都过上彭斯纪念日，尝到哈吉斯，读到彭斯的诗。活动的具体信息通常会通过邮件发给每一位学生，同学们在这几天一定要注意看学校的邮箱。

哈吉斯的味道，一般中国人会难以接受。我曾经在爱丁堡作家博物馆背后的一家传统苏格兰菜餐厅马卡尔斯美食（Makars Gourmet），吃到了一款号称是爱丁堡做得最好吃的哈吉斯。这款哈吉斯没有给我太多惊喜，但在这里喝到的一款啤酒罗伯特·彭斯棕色艾尔啤酒（Robert Burns Brown Ale）却让我印象深刻，因为这是一款以彭斯来命名的啤酒。本来一向非常节约的我，很少在饭馆点酒，我一般都是去超市买酒回宿舍喝。但我一看到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这个名字，就毫不犹豫地在餐厅点了它。

这款艾尔啤酒为红棕色的酒体，喝起来有一种太妃糖的甜味和微妙的麦芽苦味，特别适合搭配哈吉斯的油腻。苏格兰好喝的啤酒有很多种，但我要隆重推荐这款既好喝，又有文化韵味的艾尔啤酒。跟我同去用餐、在爱丁堡大学攻读创意写作的青年作家刘同学也对这款啤酒赞不绝口，可能我们都是被彭斯文学的魅力醉倒。我后来在爱丁堡的各大超市遍寻这款啤酒，发现这款颇有特色的啤酒在一般的超市还买不到，最终在以美食著称的维特罗斯（Waitrose）超市才找到了它。这款酒由创办于1719年的苏格兰最老啤酒厂贝尔黑文（Belhaven）生产，来爱丁堡游玩的朋友，一定不要忘记去买这款酒来尝尝。通过品这款酒，来畅饮苏格兰文学。

除了文学爱好者，我觉得像我一样的民谣音乐爱好者更应该来了解彭斯的生平。彭斯不仅是苏格兰的伟大诗人，还是一位对苏格兰民族音乐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他是一位音乐创作者，一位民谣搜集者，还是一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者！

在爱丁堡待了一段时间后，彭斯希望再看看苏格兰的其他地方。于是他离开爱丁堡，骑着一头驴，踏遍了苏格兰的山山水水，像人类学家和民俗学家那样，去搜集、编辑和整理苏格兰民歌。他编辑并出版了《苏格兰音乐总汇》和《苏格兰原创音乐精选集》，使许多将要失传的民歌得以保存。

搜集苏格兰传统民谣的过程也对彭斯的音乐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英国文学专家王佐良先生就讲道：“彭斯的诗，音乐性是其最大的特点。他的短诗都可以直接谱曲唱出来。”彭斯在苏格兰民谣基础上创作的一首诗，后来影响了全世界。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就会哼这首歌了，但之前并不知道这是一首因为彭斯才传承下来的苏格兰民歌。这首歌在中国听众中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歌的名字叫《友谊地久天长》，《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认为是所有英文歌曲里最受欢迎的三大歌曲之一。我不禁为彭斯感到遗憾，《友谊地久天长》在世界流传那么广，要是在尊重创作人、尊重版权的今天，那彭斯能富可敌国。

彭斯对当代音乐界的影响也巨大。被誉为“美国民谣之父”，仅凭创作的歌词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鲍勃·迪伦在2006年公开说过，对他音乐启发最大的一句诗，出自苏格兰诗人彭斯的诗歌《一朵红红的玫瑰》（“A Red, Red Rose”）。

受彭斯影响的另一位音乐人的名气可能比鲍勃·迪伦还要大，他就是被称为“欧美流行音乐之神”的迈克尔·杰克逊。看天王迈克尔·杰克逊极富创意的MV，曾是我儿时最大的享受之一。而我们都很熟悉的那首《惊悚》（Thriller）MV里那些活灵活现的鬼怪和幽灵就是以彭斯的诗《谭奥尚特》（“Tam O’Shanter”）为灵感创作的。大家可以去找这首诗来读，极有画面感。迈克尔·杰克逊甚至将彭斯的诗歌改编成了音乐剧，现在该音乐剧的杰克逊版录音带就保存在彭斯出生地博物馆。

据说艺术家被“赏饭”有两种。一种是“祖师爷赏饭”，就是自身是好苗子，又遇到好老师悉心指导，再加上刻苦训练，就能成为伟大的艺术工作者。比如受到家庭熏陶、耳濡目染，或者进入名校，或者拜入名门，或者考入德云社，然后勤学苦练，慢慢积累，逐渐成名成家。

但还有一种艺人是“老天爷赏饭”，也就是我们说的天才。比如彭斯这样的诗人，出身于农民家庭，没上过大学，在田间种地度过了大部分青年时光，但十几岁就在文坛初露锋芒，27岁出版《主要用苏格兰方言写的诗集》名动天下，一路畅销。想到我出版第一本书时已年过30，出版以后还经常趁着网站打折时自己购书送朋友，不由得黯然神伤，感到了“自己买菜做饭”和“赏饭”的巨大差距。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