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

人生已经过半，几十年走下来，活得还算是心宽，健康手环上的压力值一直都很小，以至于常被朋友嘲笑“没心没肺”，但是，自从一位看上去不年轻的大姐叫了我“大姐”，我突然就不淡定了，都已经这么老了吗？“朝如青丝暮成雪”的忧伤就这么来了？一想到这些，就阵阵心痛。

明明知道谁都打不败时间，但还是心存侥幸，只愿时光稍稍忽略我，皱纹少长点、发量再坚持一下、白发少出来几根。但是，自欺欺人终有揭破的一天，长大是一夜间，衰老似乎也是。有天重回大学校园，真的就变自卑了，用我暮色沉沉的眼神望向那些青春发光的面孔，一时间心头翻滚出不少酸意，为什么排球场上那个跃起扣球的蓝色身影不再是我？为什么那些说笑着走向教学楼的学生那么无忧无虑？

其实大学毕业后很多年，身上都还保留着一种学生的气息，也自认心态并没有变得过于世故，然而，现在是连装都装不了年轻了，重回校园，一对比才知道真相残酷，走出青春之梦，现实的一张老脸让人惊醒。

几天前，高中同学聚会，两位一直没联系的同学感慨：“咱俩20多年没见了”，听得很震撼，彼时伏案读书、追跑笑闹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可是20多年倏忽而过，我们却已经是开了美颜功能才敢合影的中年人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而我们被家庭、事业固定在中间，如同一段易碎的骨头，轻易动弹不得，一旦肆意反会伤了筋脉。曾经桀骜不驯的人，现在为了保住一份工作，忍着被边缘化的排挤；曾经重情重义的人现在忙着照顾二胎，忍不住问起初恋时依然带着羞涩，“他还好吗？”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疑惑想要弄清，明明这个世界的风景才只是观览了那么一点点，明明遇上的相知还没有几个，却要恋恋不舍开始谋划返程的路线，向着一处叫作衰老的地方慢慢滑去。

聚会回来，家人好奇，同学中谁过得最好？我想了想，似乎并没有。小f衣食无忧，但是，母亲得了重疾，四处求医，一家人看着母亲受苦，愁云难散；小k温柔如水，家庭幸福，但自己操劳成疾，失眠已是顽症；小c知书达理，却刚刚走出丧亲之痛……凡人所受的折磨之事，大家基本都经历了不少，在这个年纪领略到的是更为苍老的长辈的无助与凋谢，在意的是人生风烛之时的体面与尊严，祈愿的也不过是家人的健康与平安。

同学们想着自己以后的衰老之路，也都是心怀忐忑——“今日有我们照顾父母，明日当我们老去，又当如何？”这些事，未到眼前，都是未知，就像是此时依然还有绽放的笑颜，还在享受着生命中点滴的美好时刻，还能遮掩住注定要来的无奈与悲伤。

美好的光阴、人生的盛年，原来就是那么几年啊，身在其中，恍然不觉，然而，跟后来者感慨这些，似乎也是无用，每个人都在重复一样的路，但是，只有真的驻足在人生不同阶段的风景之中，才会有发自内心的感怀，真真切切的遗憾。就像是以往，看着同龄人眼睛已老花，往往是当作笑梗来看，待到自己真的老花了，体验着看手机时的头疼欲裂，看着药盒上的小字无论是眯着眼睛还是拉开距离怎么也看不清时，才知道这样的滋味有多么苦涩。小s的父亲80多岁了，平日爱好唯有读书和听古典音乐，但是，听力下降后，音域缺失，听音乐已经不再是享受，而是折磨，视物浑浊也无法看书，小s说起来声音发颤、眼中有泪:“我爸爸就爱这两件事情，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说衰老也是一门必修课的话，我们已经到了入学年龄了，相比于年轻时学习的各种专业课、自修课，接受这门课程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课程的分数却是由变幻莫测的命运、最为残冷无情的时间所给出，我们自己能为自己增添的是一份淡定和从容吧，就像是眼见我身边众多的同龄人，心里都是一地鸡毛，却依然在使劲地活着，依然要用自己的笑意去温暖家人，用瘦弱的身躯撑起家庭的天地；依然对于事业保有一份担当，不求富贵，只求良心的真诚。就算岁月的刻刀已经划在了脸上，就算是年龄已经让我们心有余悸，但是，在这份焦虑之中，我们还是有所收获，懂得了什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懂得了人的身上什么是最值得欣赏的品格，我们感受到了活着的不易，因而对于生命，更有一种顽强。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