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我的申申哥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2-10-17 09:00

三伯家有两个男孩,大儿子叫义魏,二儿子叫申申,都是我的堂兄。申申哥过世已经三年了,下葬那天,听父亲说村里人大多都去送葬了,大家哭得特别伤心。我本来也想回去祭奠,送他最后一程,却因临时有会未能成行,心中实实愧疚难当,久久不能释怀。而今稍有空闲,便会回想起与申申哥在一起的日子,不由得令人思绪连连。

记得那年我刚满六岁,父亲因公去外地出差,把我寄放在老家。那可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作为城里娃的我,特招人喜欢,整天东家进西家出,无忧无虑,玩得开心,耍得尽兴。正在这期间,我和申申哥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们村委会有4间大瓦房,大队部用一间,会议室占了两间,剩余的一间就是代销店,而申申哥就是那个代销员。一间不大的房子,只有一个货架,货物也是算不上丰富,赶不上镇上的供销社那样琳琅满目,但在那个年代,也算得上是全村人的“消费中心”了,家家户户日常所需的油盐酱醋、烟酒糖茶、针头线脑……基本上足不出村就解决了。代销店的黑门漆都掉色了,变得发白,榆木纹理显得格外清晰,三根竖立的窗棂上只有发黄的塑料纸在风中呼呼作响。那时的农村一年会放几场电影,地点就在村委会前面的打麦场上。放电影可算得上村里的一件大事,每每想起,那种期待的心情,那种热闹的场面,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每当放电影的时候,最高兴的要数小孩子们了,那个热闹劲像过节一样。我们的第一反应是早早的跑回家里,搬起条凳,跑到村委会前面,占好有利位置,牢牢盯住,直到兄弟姐妹来接替为止,生怕一走开,被人家抢占了。记得有一次村委会门前放电影,银幕刚支起来,还没开演,大家都早早的赶来,有凳子的坐凳子,没凳子的坐在砖石或者木椽上,有的干脆就席地而坐。男人们抽着旱烟,女人们唠着家长里短,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团,说着张家的喜事、李家的烦事、王家的闹心事,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下,在蜡黄色的灯光下,人们都在尽情的享受着那份悠闲。小孩子们则东奔西跑瞎追着玩,而我总是那个跟在大孩子后面跑个不停的小不点。正当我开心的蹦着、跳着的时候,申申哥忽然拦住我,拉住我的手,趴在耳边悄悄说:“城里娃,哥带你去个好地方”。我稀里糊涂的跟着申申哥来到了代销店,进去后申申哥就悄悄插上了门,转身对我说:“兄弟!哥今天给你看个好吃的。”他指着土胚砖垒起的柜台上的一个搪瓷盆,神秘兮兮的对我说“快舔上两口!”我这才看清盆里放的全是红糖,由于时间长了,大部分都凝固了,黑黑硬硬的结成了一块。我二话没说,刚想伸手去拿。“只准你舔!”申申哥有点急了,低低的吼了一声,我被吓了一跳,立马缩回手来。申申哥接着说:“这东西贵着呢,只能稍微舔一口,不能拿,现在虽然卖不出去,但要是少了斤两,哥要赔钱的!”我便按申申哥说的,舔了两口,那滋味可真是甜极了,我有点意犹未尽,还想接着去舔。申申哥赶紧阻止了我,说“瓜娃,不敢再舔了,这个可贵了。”说完这话,我赶紧停下来。申申哥看我意犹未尽,有点过意不去,便又小心翼翼的在红糖盆旁边的一个小盆里,轻轻的给我取出一块糖果,那是用一层薄薄的透明塑料纸包裹着的六棱的水果糖。申申哥慢慢的剥开糖纸,用两根手指头夹着,让我在左边舔了一口、右边又舔了一口,问我甜不甜。当时的我,觉得有点好笑,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真诚、质朴,让我心酸,让我感动。

义魏是三伯家的老大,是申申哥的大哥。有一年突发急病在县医院抢救,主治医生说:“如果不及时送到咸阳大医院,生命就会有危险”。大嫂给当时在县上我打电话,说一定要救大哥。我急忙赶了过去,问了一下情况,和医院沟通后,找车将其送到市中心医院,托同学安排,当晚就做了手术,医生说多亏送来的及时,要不然命就不保了。周末,我专程赶到咸阳,和爱人一起去看义魏哥。一进病房,发现申申哥在病房的角落里靠墙蹲着,见到我急忙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说了一句:“真是多亏兄弟了,大哥这次真是捡了一条命。”安顿我俩坐下后,他又继续在墙角蹲了下来。在我和大哥说话期间,却发现申申哥已经靠着墙睡着了。询问之下,才得知申申哥下来时路上感冒了,一直不停的咳嗽,而且在医院三天多时间没合过一眼。走的时候,我轻轻叫醒了申申哥,他的眼神惺忪,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我问道:“哥,你吃了吗?”他笑着说:“吃了。”我估计他没吃,又追着反复问,他这才不好意思的低声说:“下来时走得急,带来的钱全都交了医药费了,今天一口都没有吃呢……”我在兜里摸了半天,发现才带了120元现钱。我把钱全部放在申申哥手里,让他拿着去吃饭。他却只拿了其中的20元钱,把其他的硬塞进了我的口袋,说钱的事他会另想办法。当时我的内心不由得一阵阵酸楚……。后来,经医院全面救治,义魏哥身体痊愈,现在过得还挺好。

孩提时,我们最期待的就是过年。大年初一早上,我们家族给老人拜年是我们多年不变的族规。2016年春节,我们兄弟三十余人,给老人按辈分、按年龄磕完头,大家都一起提议,给我们同辈的几个哥哥也磕个头,因为当年同辈的大哥也都70多岁了。当轮到申申哥的时候,他赶紧拉住大家的手,急急忙忙说道:“我的天呀,可不敢呀,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惹得大家捧腹大笑。现在回想起来,冥冥之中,是否总有定数,人的一生真是匆忙,有的事过去了,真是无法回头,终身遗憾!申申哥为了家庭,为了生活,在县城一边打零工,一边收破烂,长年累月的劳累,他不大顾惜自己,慢慢的也把身体给累垮了,得了肺癌。虽然家境贫困,但哥嫂俩对伯父、伯母照顾有加,早上问安,晚上伺候睡下后才回自己家里,还时常购买肉、鸡蛋,改善老人生活。和村里左邻右舍也相处十分融洽。谁家有事都有哥嫂帮忙的身影,有时为了帮忙连自己家里的事都能忘记,是村上公认为“大好人”。病中,在咸阳、县城住院期间,我也曾去看望过他几次。2018年春节,我和父亲商量,把申申哥和孩子接到家中,和我们一起过年。每天一大早,刚起床,申申哥又是扫地,又是擦门窗,几天以来总是笑呵呵的。在此期间,我们谈了好多,说的最多的就是挣钱、盖房子,供孩子上学,其他的都没有想过。直到离世的前几天,我还专门去照料过他。当时申申哥眼窝深凹了下去,话都说不清楚了,眼角只是流泪,拉着我的手,含含糊糊的坚持说:“哥不行了,你还来看我。”身旁的嫂子已经哭成个泪人,口口声声地念叨着“这可咋办呀,天塌了,我怎么活呀?”好心的几个嫂子一边安慰,一边流泪,我强忍着眼泪,强忍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深感生活真苦,人生真累。不久,申申哥就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他的后事也办的很风光。再后来,他的儿子学有所成,毕业后在西安就业,还娶了个好媳妇,也在县城买了自己的房子,一家人也过得相当幸福。

值此申申哥的三周年祭日,追思之余,写此短文,惟愿哥哥在天之灵常怀慰藉,祝福嫂嫂一家人永远幸福安康,但愿天下所有的亲情永在、幸福长存、好人好梦。

作者:杨小平,陕西咸阳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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