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分手的决心》入围第75届戛纳电影节的韩国著名导演朴赞郁由于在戛纳日程繁忙，没有看到同样入围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好友宋康昊主演的《掮客》。他对宋康昊说：“听说《掮客》中你的演技获得满堂彩。”宋康昊谦虚地回答说：“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配角。”

就是这个“配角”，在第75届戛纳电影节上凭借《掮客》获封影帝，成为韩国电影史上的首位戛纳影帝。韩国总统尹锡悦随后发布贺电祝贺宋康昊，贺电中写道：“在电影史上留下身影的宋康昊演员出色的演技让韩国人民的文化艺术自信心再次上了一个台阶，也给因疫情而气馁的国民莫大的安慰。向打造《掮客》这样帅气作品的是枝裕和导演、演员和剧组人员的辛勤工作致以敬意。”

回顾宋康昊的职业生涯，不难发现，他的成长史，也是李沧东、奉俊昊、朴赞郁等韩国顶尖名导的成长史，更是一部韩国当代电影史。

演员要为了获奖而表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宋康昊可谓戛纳电影节的常客，他在2021年还担任了戛纳电影节的评委。宋康昊第一次去戛纳是2006年，当时他主演了奉俊昊导演的《汉江怪物》。此后，从2007年李沧东导演的《密阳》，2009年朴赞郁导演的《蝙蝠》，再到2019年奉俊昊导演的《寄生虫》，以及今年是枝裕和导演的《掮客》，宋康昊主演的电影四次参加戛纳，且都有奖项斩获。《密阳》成为韩国首部获得最佳女主角奖的作品，《蝙蝠》获得了评委奖，《寄生虫》获得了金棕榈奖。《掮客》让宋康昊本人获得了刻有他名字的戛纳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奖杯。

《掮客》是是枝裕和导演的首部韩国电影，影片以温暖的视角描述了将孩子丢弃在教会弃婴保护仓里的素英（IU饰），以及想要贩卖儿童的掮客尚贤（宋康昊饰）、东秀（姜栋元饰）一行人的故事。是枝裕和表示，在他决定拍摄《掮客》时，就想到了让宋康昊出演，“一想到弃婴保护仓，与之相关的主题和宋康昊一同登场的画面，立刻在我脑海中浮现，因此，电影《掮客》的起点就是宋康昊。”

而与宋康昊合作了《寄生虫》等多部电影的韩国著名导演奉俊昊，在得知是枝裕和将与宋康昊合作后，他建议是枝裕和说：“无条件相信宋康昊吧，宋康昊就像太阳一样，现场都会被他照亮，有他在，拍摄也会很顺利。”事实也正是如此，是枝裕和说宋康昊在仔细看剧本后，给了他很多反馈，“从影片拍摄的开始到结束，也多亏了宋康昊的帮助，才克服了众多困难和不安，最终完成这部作品。”

宋康昊获得戛纳影帝，是枝裕和为他高兴的同时，还谦虚地表示，自己并未做出什么努力，“这都是宋康昊为这部电影的投入所获得的成果。老实说，他以我的电影获奖，我为自己做得不多而感到有些惭愧。”

在业内看来，宋康昊早该拿到这个奖了，但比起别人的兴奋，宋康昊本人倒是很淡定，就像他和朴赞郁说自己只是个配角。在领奖后，他也不吝对其他合作者的表扬：“看了《掮客》就知道，不仅是我，还有姜栋元、裴斗娜、李知恩、李珠英等众多宝石般的演员的努力和默契配合。我只是代表大家获得了这个奖项。出演《掮客》的所有演员都很重要。”

之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宋康昊笑着解释了他的“淡定”，“最开始听到我的名字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这样蒙圈的状态持续了几秒，此刻我想一点一点慢慢地去感受这份感动。”

让宋康昊对奖项淡定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认为自己的演员生涯，与是否获奖无关，“作为演员，不是为了获奖而演戏。这次只是我挑战了一部优秀作品，受到优秀电影节的邀请，并获得鼓励的过程。我并不认为获奖对演员来说具有绝对的价值。虽然这次获奖很开心，也感到无比光荣，但获奖并不会成为我的目标。我希望获奖后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我只是努力将好的作品、好的故事呈现给观众而已。演员要‘为了获奖’而表演，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认为认识到这点，对演员来说非常重要。”

“普通人宋康昊”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积累经验，才能成为“演员宋康昊”

宋康昊1967年1月17日出生于韩国庆尚南道金海市，自幼就喜欢给朋友们讲故事，绘声绘色地描述让朋友们听得过瘾，也让他萌生了当演员的想法。中学毕业后，宋康昊报考表演专业，但韩国当时有表演专业的大学只有5所。考试失利后，宋康昊去了釜山经商大学演艺系，但仅上了一年，就休学去服兵役了。23岁时宋康昊退役，他没有选择重返学校，而是加入了釜山话剧社成为一名话剧演员。5年的话剧表演让宋康昊获益良多，他后来曾说这段追求生活化的自然表演经历，确立了他未来的表演方向，“令我找到了新的勇气和目标。”

1996年，在话剧界前辈金义城的推荐下，宋康昊出演了洪尚秀的首部导演作品《猪堕井的那天》。他的第二部电影是李沧东1997年执导的电影处女作《绿鱼》。洪尚秀和李沧东如今都是韩国电影的“中流砥柱”，不得不说，宋康昊是幸运的，他的电影生涯，与洪尚秀、李沧东、朴赞郁等大导演几乎同时出发，赶上了韩国电影的“黄金时代”。

宋康昊后来曾提及《绿鱼》对他表演的影响，《绿鱼》是李沧东从作家转为导演拍摄的首部作品，是李沧东著名的“绿色系列”的第一部，其余两部是《薄荷糖》和《绿洲》。《绿鱼》是一个围绕韩国黑帮开始的故事，宋康昊在片中饰演一个黑帮打手，尽管戏份不多，但这次表演经历却为他打开了“电影表演”之门。“我能取得现在的成绩，《绿鱼》是至关重要的作品，我通过这部电影才感觉到什么是‘电影表演’。”

之后宋康昊出演了一系列黑帮电影，如《黑帮3号再上位》《坏电影》《死不张扬离奇失魂事件》等。1997年上映的《黑帮3号再上位》，让宋康昊获得韩国青龙电影奖最佳男配角奖、韩国电影大钟奖最佳新人男演员奖，由此开启了宋康昊的“奖项大门”，宋康昊的演技也开始得到认可。韩国著名演员崔岷植曾评价说：“感知力再强的演员也要用身体和行动来表演，在这方面，宋康昊做得堪称完美。”

1999年，宋康昊参演了姜帝圭执导的《生死谍变》，影片上映后打败了《泰坦尼克号》，成为当时韩国电影史上最卖座的本土电影，创下了660万观影人次的纪录。

通过他的作品《茅趸王》《共同警备区》《杀人回忆》《我要复仇》《汉江怪物》《密阳》《好家伙、坏家伙、怪家伙》《蝙蝠》《雪国列车》《辩护人》《观相》《思悼》《密探》等等，可以看出宋康昊的可塑性令人叹服。长相普通的他却成为韩国电影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记的一张“面孔”。

奉俊昊导演在美国宣传《雪国列车》时，向美国人介绍宋康昊说：“他大概是阿尔·帕西诺、杰昆·菲尼克斯和迈克尔·珊农的混合体。”

2017年，韩国网络调查公司“DataSpring Korea”在运营的网站“Panel Now”曾进行“深得信赖的电影演员”调查评选，结果宋康昊凭借28.3%的支持率，以压倒性优势排在了第1位。

宋康昊一直被影迷们认为是“值得信赖的演员”，对此，他表示，和对这一称号的期待相比，肩上的责任更加重大，“比起责任心，压力也更大。但这种压力是要想让众多后辈和同期演员们、电影相关人士、观众们满意的、积极意义上的压力。虽然是积极的，但压力还是压力。演员这个职业并不是像百米选手一样，跑一次就能排名的，‘普通人宋康昊’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积累经验，才能成为‘演员宋康昊’。”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对于“演员宋康昊”都不会产生影响

对于被众多大导演青睐，频频出演他们的作品，宋康昊谦虚地回答称，可能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帅。在宋康昊看来，电影旨在展现大家的人生，描绘自己和他人的生活，“导演们可能是想通过长相平平的我诉说故事。”

而在曾与他合作过的导演眼中，宋康昊除了演技一流之外，更是毫无明星架子，对谁都谦逊随和。2005年以执导《恋爱的目的》出道，和宋康昊合作了《优雅的世界》《观相》和《紧急宣言》的韩在林导演就曾回忆说：“我这一辈的导演，无论是谁都很想和宋康昊前辈合作拍电影。”

2006年，韩在林参加了《汉江怪物》的杀青派对，“看到因为拍《汉江怪物》而染了黄头发的康昊前辈走过来的时候，我真的比和任何一个女演员打招呼都更紧张。他握着我的手说‘我是宋康昊’，因为他说还没看过《恋爱的目的》，我就送了他DVD，并聊到了当时正在准备中的《优雅的世界》。过了几天再次见面，他突然问我，‘这个电影的意义是什么呢？’”韩在林笑说他当时绞尽脑汁地用了一些“高大上”的意义来吸引宋康昊，宋康昊听完敬了他一杯酒说：“一起拍吧。”韩在林说：“其实当时连剧本都还没有呢，他如此相信我这一番话，真的特别感激。”对此，宋康昊解释说：“对我来说，就算剧本还没完成，和导演聊天的时候就能够产生某种程度的信赖。”

《茅趸王》是宋康昊主演的第一部漫画改编的电影。当时质疑声很高，认为他演不好，然而，这部电影最终成功了。宋康昊回忆说这部电影“拍得很累，但更多是觉得孤单。能够感受到周围人怀疑的眼光，所以，时时刻刻都在鞭策自己。大概拍了70%之后才放松下来，之前非常焦躁，甚至还产生过‘就这样不再拍电影了也没关系’的消极想法”。

有趣的是，在摄影机前演技封神的宋康昊，在剧本朗读时却表现一般，以至于常被他的导演朋友们调侃。可是导演一喊开机，宋康昊就会迅速进入状态。奉俊昊导演说：“当摄影机开始转的时候，他就是‘演员宋康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对于‘演员宋康昊’都不会产生影响。”

韩在林导演说一次在开拍前，宋康昊还和人打电话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演员应该集中精力才行，我很担心他的状态，但是一开机，马上表现得特别好。我觉得康昊前辈最厉害之处就是一般演员都需要‘抓住感情的时间’，但他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和宋康昊合作过《死不张扬离奇失魂事件》和《茅趸王》的金知云导演也说：“宋康昊把现在在拍的东西当做是‘现实’，在摄影机前真的能展现超凡的现实演技。”

让几位导演朋友调侃宋康昊的另一点是，在导演说了CUT之后，宋康昊也往往会说，“好，OK！”金知云说：“拍摄的时候我一喊CUT，他太过于投入了，就会大喊：‘啊，好，OK！’演员都说OK了，我有时候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是否可以再拍一条。”

奉俊昊也说，拍《杀人回忆》的时候，他对宋康昊还不了解，发现宋康昊也喊“OK”，“我当时也是30多岁血气方刚的导演，就跟他说：‘大哥，我喊CUT的时候你可以别喊OK吗？’当天晚上康昊前辈就非常亲切地跟我说：‘我只是表演时太专注了，像身体通电一样才喊的OK，你不要在意。’”

宋康昊笑说自己喊OK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如果我自己不满意的话也不会喊OK，当然导演想再来一遍的话，我也肯定不会拒绝。”

不会故意表现悲伤的情绪，会尽量去感受角色的悲伤与伤痛

对于宋康昊的演技，朴赞郁导演曾有过一段精彩的评价：“《黑帮3号再上位》真是让人很震惊，第一次让我知道了宋康昊这个名字。当时想，‘好像出现了了不起的演员，但还不能确定啊。也许是昙花一现，或是只能演这种类型片的演员呢。’后来到《犯规王》就完全确信了。如果说演员宋康昊的意义，也许就是‘现代性’。我觉得演技古典主义者崔岷植和自然主义者宋康昊是韩国电影界两个坚实的表演轴心，后者的特别之处也许正是如此。”

长相普通，却给了宋康昊塑造各种角色的空间，他可善良可凶狠，可以是正义的辩护人，可以是怯懦的普通人，对此，宋康昊说自己并不是那么明确知道自己“想要演什么”，“所以我选择作品的过程真的非常辛苦，每次都尽全力做到最好而已。”

很多人都问宋康昊的演技是如何炼成的，他曾笑说：“就那样‘啪’一下出来了！”在宋康昊看来，怎么样演才能更帅、更美、更悲伤，这些东西都是不可控的。“表演技术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能够深切体会表演人物所怀的情感。虽然有的时候看起来不美、不帅，但把你所体会的人物的感觉向观众传达出来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从电影的角度，被表现得更美或更帅也很好，但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所体会到的到底有多准确，我是否把人物的情感糅杂进我的内心并传神地表演出来。至于问我是如何打动观众的，我不会故意表现悲伤的情绪，最重要的是我的情感，我会尽量去感受角色的悲伤与伤痛。”

宋康昊认为，作为演员应不断研究和思考以何种形式向观众传达故事。在电影中演技如何、是好是坏，评价都是以后的事情。作为演员，重要的是要时刻认真思考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态度。“电影人这个职业最重要的就是与观众沟通，这是我唯一的目标。重要的是电影和事实本身，而不是冲突和政治。”

而在收获了自己作为演员的个人满足感外，宋康昊也希望电影能给予大家更多力量。“艺术虽然是思考的产物，同时也会反射到现实的镜子里，一部电影看似微不足道，在电影中收获感动的观众哪怕不多，感动的效果哪怕时间不长，那瞬间也是改变了世界的。如果把通过电影获得的感动汇聚在一起，就有希望改变这个世界。一个演员不能为改变世界而选择作品，我只是想参演具有大众性、商业性的同时，又能让观众从中找到意义的电影。”

供图/韩影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嘉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