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作家念念不忘的冬日暖食,煮萝卜、烤红薯、炒糖栗
文学报 2021-01-14 10:00

寒冷的冬日,来一锅暖呼呼的关东煮和一份烤红薯,如何呢?

对于冬天的美味,中日作家想必都会在白萝卜身上达成共识,汪曾祺曾写《萝卜》一文,提到“江南人特重白萝卜炖汤,常与排骨或猪肉同炖。白萝卜耐久炖,久则出味。或入淡菜,味尤厚。沙汀《淘金记》写幺吵吵每天用牙巴骨炖白萝卜,吃得一家脸上都是油光光的。”而如果没有白萝卜就会失去灵魂的关东煮,也为大众带来了一次次油光光的日常满足。

今天的文章选摘自日本作家吉井忍的新作《四季便当Ⅱ》,在北京与东京两地生活的她,冬天最想念北京的糖炒栗子、东京的关东煮与红薯。在她笔下,一段段与食物相关的记忆,经历时光浸润与人生况味的糅杂,生发出无限温柔蕴藉的生之滋味。

01

关东煮便当

引发憎恨的白萝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利店收银台旁边售卖的关东煮成了日本家常料理的代表。不锈钢的方形大锅里十来个小隔间,咕嘟嘟炖着各种食材。不过,早在7-Eleven从早七点营业到晚十一点的年代里,饭团也好,关东煮也好,这些日式料理都没有外卖,得靠自己在家里做。

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小学放学后与小朋友在外面玩,没多久天色就开始暗了。我住的东京郊区,每逢冬季,到了四点半市政府就用大喇叭播放儿歌《晚霞》。小朋友之间有条不成文的约定,听到《晚霞》就要回家吃饭。到家推开门一边大声说“我回来了!”,一边用鼻子侦探今天晚餐吃什么。咖喱饭最容易闻出来,炸猪排和炸鸡块就容易混淆,生抽和味醂的焦香味应该是来自红烧鱼,如果家里弥漫着昆布和柴鱼片做的出汁味儿,那十有八九是关东煮了。

出汁在日本的家庭料理中是不可缺的,味噌汤、炖菜、玉子烧等都可以加,按具体用途来调整昆布和柴鱼片的分量以及加热时间。关东煮用的出汁,一般是鲣鱼[柴鱼片的原料]味较浓,昆布味较淡,这样比较合适,所以柴鱼片可以煮得略久一些。

若晚餐主菜是关东煮的话,母亲就不会准备味噌汤,关东煮的汤汁好喝着呢。所以我们面前就只有饭碗和陶瓷小碗,陶瓷小碗和大砂锅是成套的,餐桌中间还会放上一个锅垫。等父亲回来后,母亲会端上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大锅,放在锅垫上,全家围坐用餐。记得不管是白萝卜还是鱼糕,父母都喜欢蘸些黄芥末吃。但我小的时候就不太敢吃芥末,转而主攻自己最喜欢的玉子[水煮蛋]、魔芋和章鱼。

一直只知道吃关东煮的我,到了十八岁上大学后才了解到,其实做关东煮需要不少准备工作。与其他大学一样,四月份入学典礼结束后,几百名高年级学生在校门口设摊迎接新人,只为了把他们忽悠进自己的社团。到了大学二年级,我作为羽毛球社的成员,也开始忙着为招新准备吃的,那年我们选定的就是关东煮。

女社员们准备食材,男社员们则准备厨具,另外得把摊子搭好。我的任务是准备白萝卜和竹轮。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把材料切一切、煮一煮,带到学校后,再和其他女生带来的材料混合起来煮一下就行。就在我们开始用卡式炉加热关东煮的时候,入学典礼结束了,新生们纷纷从礼堂涌出来。

新生对刚踏入的校园充满期待和幻想,或许还夹杂着一些担忧。在缤纷的落英中,新生们有的小跑着想摆脱学长们的围追,有的冷静旁观着各个社团的活跃度。再看我们这边,男社员们像猎人般冲出去,基本凭外貌锁定要“猎取”的学妹。女社员们则守着摊子,为了保持团里的男女比例,偶尔也拉一下看起来比较听话的学弟。

新生招募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坐在摊子的蓝色防水布上开始品尝关东煮。周围的樱花那么漂亮,但当时的我们无视风雅,只知享受着热烘烘的闹腾,确信这才是真正的青春。当我坐下正要拿起筷子时,对面的男同学L突然向我怒吼:“吉井!白萝卜怎么这么生啊!”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厚实的白萝卜需要多煮会儿才能入味,而且削皮后最好切上十字纹。但我之前压根儿没有做过关东煮,还以为白萝卜煮上几分钟就能吃。“哎呀,不好意思,我煮的时间不够。”虽然我这么说,前辈们也都一笑了之,但L同学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

那天“诱捕”新生的成果还不错,但萝卜块在纸餐盘上被剩下的画面,以及在新生面前挨骂的情形,都已成为我心中的回忆。我也才得知,为了让父亲和我吃到可口入味的关东煮,母亲会算好时间,从上午就开始细心地准备。至于L同学,也许因为那天由白萝卜引发的恩怨,我和他在社团在籍期间的关系也有些生疏,正如日本俗语所说:食物引起的憎恨是最可怕的。

做关东煮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事先的准备工作和步骤并不少。若考虑到为一餐关东煮花费的功夫,也许在便利店买售价为70—100日元的关东煮更划算。但我还是执念于家里做的关东煮,对我来说,这道料理就是家的象征,象征着在寒冷的冬日里,守护着自己的家。

02

大学芋便当

半块烤红薯

搬回东京以后,我经常怀念北京的冬天。一来中国北方的供暖非常完善,即便老的公寓楼也温暖如春;二来我很喜欢糖炒栗子,虽说在中国南方和在东京都能买到,但北京毕竟离栗子的主产地更近,炒栗子的技术也有所不同,味道着实不错。严冬的下午,忙完家务、处理完工作邮件后,先去菜市场买菜,回程路上再顺道买上半斤刚出炉的栗子,急匆匆赶到家,搭配一杯牛奶咖啡,享受一个人的温暖黄昏。

在北京,冬天吃栗子,而在东京,冬天常吃的则是红薯。那种红薯有着红色外皮,瓤呈白色或淡黄色。和北京金黄软糯的烤红薯不同,在日本常见的红薯口感偏干偏粉,有一种西点般的香甜。秋日放学回家后,母亲经常给我蒸红薯。热乎乎的红薯撒少许盐,抹上点黄油,再配一杯牛奶,十分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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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过程

我对红薯的记忆可追溯到幼儿园举办的“烤红薯大会”。在红薯丰收的秋季,老师会带我们去附近的农田,农主夫妇总是提前用锄头把土松好,笑眯眯地出来迎接大家。我们下到田里,红薯藤爬得满地都是,小朋友们就顺藤摸“薯”,用小手一点点把宝贝刨出来。记得藤蔓下往往藏着好几个红薯,所以像我这样总是“慢一拍”的孩子,也能捡漏捡到大个儿的,还稀里糊涂受到老师的表扬。

收获的红薯,通常得储藏一段时间才会变得更甜。不过看小朋友们兴致高昂,老师就会聚起一堆落叶,把用铝箔包好的一堆红薯埋进去,趁我们在吃便当的时候,现场烤起来。小朋友们吃完便当,集体唱歌向农主夫妇道谢。这时枯叶烧完,红薯就熟了。老师们小心地用报纸包好,一个个递给大家。我们则满心欢喜地剥开铝箔,香味和蒸汽一起涌向鼻孔,让人胃口大开。

我天生爱吃甜食,但遇到这种难得一见的“珍稀”食物,还是会想留一点和父母分享。所以,虽然班主任山口老师温柔地催我快点吃完,我还是一口咬定:“吃不完!吃饱了!”最后,老师也笑着同意我把剩下的半块烤红薯装进便当盒带回家。

幼儿园大巴到站后,我听到山口老师悄悄对来接我的母亲说道:“忍酱舍不得把红薯吃完哦。”母亲笑着回答:“给您添麻烦了。”母女俩回到家里,母亲打开便当盒,有点夸张地嚷道:“哟!烤红薯!看起来很好吃啊!”现在想想,在没洗干净的便当盒里待了两个小时的烤红薯,应该不会好吃到哪里去。不过,母亲那天还是喜笑颜开,特意吃了两口给傻乐的我看。

那天的大丰收,除了在地头现烤的红薯外,剩下的都装进了小朋友们提前准备好的布袋里,大家乖乖挂在脖子上带回家。在全家都吃腻了蒸红薯的时候,母亲会端出一道名为“大学芋”[daigaku imo]的点心:红薯带皮切块,油炸后浇上生抽和白糖制成的糖汁,最后撒上黑芝麻。是不是神似中国的“拔丝红薯”?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记得在小学给食时段,班主任对大家解释过:“今天的给食菜单里有大学芋哦。同学们知道吗,红薯很有营养,多吃红薯,好好学习,考上东大[东京大学]不是梦!”

现在想想,老师的这个说法有点忽悠,不过热乎乎的红薯,加上甜咸适口的糖汁,孩子们都很喜欢。若旁边同学盘子里的大学芋比自己的多两块,当日负责配餐的同学就会被批“不用心”。

根据“日本大学芋爱协会”的考证,大学芋的名称来源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东京大学附近的一家刨冰店,为了解决寒冬营业额锐减的问题,想出卖红薯的点子。也有人说这里的大学不是东大,而是指早稻田大学,因为早稻田大学附近也曾经有过销售类似大学芋点心的店铺。还有人说,大学芋做起来很费事,就像把孩子培养成大学生一样麻烦,故名。

小时候不管烤红薯还是大学芋,都会配牛奶

东京有几家著名的大学芋专卖店,我常去的一家是在浅草的老铺“千叶屋”,因为我所居住的东京西边到我父母家,会经过浅草地铁站。从车站出来,经过人山人海的浅草寺,走上一刻钟,拐进行人稀少的浅草三丁目的街道就到了。商铺悬挂着“大学いも”[大学芋]的气派招牌,一目了然。

这里总有人在排队,和大部分的顾客一样,我也会买上400克[约人民币40元]。刚出锅的大学芋隔着纸袋还能感觉到热度,抱着它再坐一趟电车到父母家,此刻的心情,和幼儿园那时候真的没两样,就是想把“好东西”与他们分享。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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