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冬至日，一名饿了么外卖员在送餐途中猝死，倒在傍晚的马路上。
从事外卖工作一年来，他一天最多接66单。他的同事称，“他的工作强度算大的”。在挣得最多的时候，外卖员半个月能拿6000元左右。原本，他打算给两个儿子多存点读书钱、成家结婚钱。
而现在，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43岁。
引发舆论关注的是，家属欲追究其工伤保险责任，但平台反馈家属称，外卖员与平台无劳动关系。
2021年1月7日，外卖员的家属表示，未来或考虑走司法程序起诉平台。“平台的条条框框太多，而我们文化水平低，法律意识也淡薄，但我们会追究到底。”家属称。而就家属对此事的相关说法，北青-北京头条记者联系“饿了么”平台了解情况，但截至发稿时，平台方尚未正式回复。
猝死当天 他已经送外卖33单
2020年12月21日8时许，43岁的老韩利落地穿好蓝色的饿了么工作服，像往常一样，快速跨上摩托车出发。9点09分，用完早餐的老韩抢到当天第一单。在抢单成功后，系统扣除了老韩3元的服务费，生成了当日保单。
“已到账10.4元。”36分钟后，老韩在送完当天第一单外卖后，配送系统提示称。
11点左右，当日的点餐高峰时段来临，老韩加速穿梭在北京顺义区的餐饮店与楼宇间。虽然当日寒风凛冽，但未停歇的配送工作，让他的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
下午2点多左右，老韩用完午饭后，赶紧骑上摩托车继续接单。当天，正赶上冬至日，老韩还没来得及跟妻子、儿子聊一句话。
下午5点40分，老韩到朝阳区香江北路28号某餐饮店取餐，这是他当天的第34单。然而，一向准时送达餐食的他，这次并未如期将外卖送到客户手中。
直到19点58分，迟迟等不到外卖的平台用户，终于取消了这则订单。
而远处正在做家政工作的老韩妻子，却意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称，当日17点48分，她的丈夫在送餐途中发生意外，倒地死亡。随后，老韩的同事们也纷纷获知了这则消息。
据老韩家属提供的北京盛唐司法鉴定所司法鉴定意见书显示，老韩尸表检验未见外伤，心血中未检测到常见毒物，排除外伤及常见毒物中毒死亡。2020年12月25日，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给家属的鉴定结论通知书显示，公安局聘请有关人员对老韩尸体进行了法医学鉴定，鉴定结论为老韩系猝死，不属刑事案件。
北青-北京头条记者在老韩的接单平台软件上看到，老韩出事当天，从9点09分到出事前，一共完成接单33单。其中，10点31分开始到12点期间，老韩的工作强度是一天中最大的，10分钟里最多能接5单。在此期间，老韩共完成了20单，没有休息时间；直到14点，因为吃午饭，老韩有57分钟的时间未接单。随后，系统派发的订单量有所减少，老韩的工作强度有所下降。从12点到猝死前，老韩共完成接单11单。而他所接的另4单因为突发意外，最终被系统取消。
他一天最多接过66单 同事：“他的工作强度算大的”
12月初，因家中有事，老韩曾请假回老家，有9天没有工作。据老韩弟弟韩明（化名）提供的平台软件截图显示，从12月10日至12月21日，老韩共完成了352单，平均每天完成29.3单。
同时，接单平台软件还统计了平台外卖员的单日战绩与排名。系统显示，排名前十的外卖员单日最高成绩为77单以上，老韩的单日最好成绩则为66单。
“一般我们一天接五六十单算多的，老韩的工作强度算大的。”老韩的外卖员同事孙强（化名）说。老韩出事当晚7点多，孙强听说了他死亡的消息，感到很震惊。“完全想不到，感觉他平时身体挺好的，”孙强说。
因为性格投缘，孙强和老韩有时候会在一起吃饭，聊聊开心事。但工作之余，二人从没相约一起出去过，“基本没时间出去玩，”孙强说。
据家属和孙强回忆，老韩几乎全月无休，双休日也在工作。平日，老韩最早从7点多开始接单，夏天一般接单到晚上11点左右；冬天因为天气寒冷，最晚送餐到22点多回家。在挣得最多的时候，老韩半个月能拿6000元左右。
2021年1月7日晚，孙强在提到老韩时，略微停顿了几秒，“同事们现在没人主动说起老韩的事。因为大家都不想提这个事，提了就伤心。”孙强说。
很少跟家人抱怨工作 曾称送外卖“饭不正点”“冷得要命”
老韩的家人介绍，老韩与妻子王芳（化名）是山西洪洞人，育有两子。在来北京前，老韩在太原从事物流行业的装卸工工作，月薪4000元左右。2019年，夫妻俩来到北京打工，希望多赚点钱补贴家用。
虽然夫妻二人同在北京工作，但聚少离多。王芳做的是保姆工作，每周只能回出租屋一次。每次回来，都会给老韩整理房间，洗洗衣物。
老韩在顺义某村的出租屋只有10来平方米，月租八九百元。在这个小天地里，他用玻璃隔出简易的卫生间和厨房，每天八九点出发送外卖，晚上八九点回到家，忙的时候偶尔会十一、十二点到家。晚上，在屋里做完饭后，老韩有时候会玩玩手机上的斗地主游戏，有时候会和家里视频聊聊天。
在和家人聊天时，老韩从来报喜不报忧。老韩很少跟韩明提起工作，通常会说“今天是几点出门，几点回来的”。但偶尔，老韩也会提起做外卖工作“饭不正点”，“冷得要命”。
韩明回忆，老韩最近一次请假是在2020年的12月。当时，他为了给老丈人安排后事，特地请了十天假回老家。这也是韩明与老韩的最后一次见面。
“老丈人之前脑出血住院，花费4万元治疗费，都是我哥出的。”韩明说。
而对最记挂的两个儿子，老韩很担心自己年老生病会给他们带来负担。一向节俭的老韩，花了500元，给自己买了一年的医疗保险。他对儿子们说，“以后我脑出血了，不要管我，不要让我拖累家人”。
在言语间，韩明从老韩的轻描淡写中察觉到老韩的压力。“我哥在村里给儿子盖了一个平房，有三四年了，现在还是毛坯房。感觉他今年压力也大。”韩明说。
老韩想多攒点钱，给两个儿子多存点读书钱和成家盖房钱。平时，他对自己很“抠门”，不抽烟喝酒，也没有几件衣服，偶尔出门与朋友见面时，穿得都是工作服。但对待家人和朋友，他总是很大方。
2020年12月回老家前，王芳还特地给老韩买了一件棉袄，但老韩还没来及穿上。
家属：外卖平台愿给2000元人道主义费用 下一步待沟通与协商
老韩家属认为，“老韩是在送餐途中出的事，应该能算是工伤”。
在给老韩办理后事期间，韩明联系了饿了么平台，但得到的回复是“平台愿给2000元的人道主义费用，其他则以保险公司的理赔为主”。而关于赔偿，韩明还需下一步跟平台沟通与协商。
据韩明提供的老韩的“旅行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单”上，显示老韩的保险费为人民币1.06元，产品名称包括旅游人身意外伤害保险、附加意外伤害医疗保险、附加个人旅行法律责任保险和附加猝死保险。北青-北京头条记者看到，该保险的时间为一天，其中猝死保险的保险金额为3万元。
“每天我哥接第一单时，系统就会扣掉一部分作为意外保险。”韩明说。
在韩明印象中，老韩身体不错，平时不吃药，也没住过院。2020年3月，老韩在北京做外卖员前，还去医院做了常规体检，心电图、胸透、采血等项目均显示无异常。另外，根据平台要求，老韩办理了北京市食品卫生行业从业人员的健康证。
平台显示“注册骑手者与平台不存在劳动关系” 家属：注册时没注意到相关条款，或考虑走司法途径
韩明称，老韩是经朋友推荐后在平台注册成为的骑手。由于不太熟悉操作流程，注册程序也是他人帮忙在手机注册的。
在饿了么官网的“蜂鸟配送”一栏，写着“全职收入多劳多得，稳定保障风险少”。而家属称，在“蜂鸟配送”的APP“蜂鸟众包”中，用户注册前需阅读相关协议和承诺书。而在其中一个“特别提示”中，显示“您与蜂鸟众包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劳动/雇佣关系。”“蜂鸟众包可能会基于您的优秀服务质量或者其他优秀的表现向您发放相关的资金奖励，但该种资金的奖励不属于薪资，不等同于认可了您与蜂鸟众包的劳动/雇佣关系。”
北青-北京头条记者下载该APP，发现该条款在注册页面的最底部，需点选“已阅读并同意”。
对此，孙强称，他在注册骑手时，跟老韩一样，并没有注意到该“特别提示”。“不勾选那个的话，没办法注册（骑手）。别的同事也有存在这个情况的。老韩出事以后，我才知道有这个协议。”孙强说。
“我哥和嫂子都是小学文化，而且从农村出去的，他们不懂这个。而且平台的条条框框太多，他的法律意识也淡薄。他想着能在这个平台注册工作挣钱，但是他不知道有这个条款。”韩明说。
目前，韩明表示，未来或考虑走司法程序，起诉平台。
而就家属对此事的相关说法，北青-北京头条记者向“饿了么”平台询问。但截至发稿时，“饿了么”官方尚未给予正式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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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夕
编辑/董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