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读《左传》,春秋时期基本上秦国在闭门修炼,楚国跃跃欲试但尚无法跟中原诸国抗衡,整个天下的中心就在“山河四省”。往事越千年,如今山河四省的地位,早已无法和当年相比。最近淄博烧烤火出圈,很多人感慨上一次淄博这么热闹,还是齐国的时候吧。一句感叹,道出曾经的春秋霸主多少年来的失落。
淄博烧烤是怎么火起来的?有人说是因为一个短视频。一位淄博女孩吃烧烤的时候配了一段解说:此时此刻一位淄博公主正在享受她的下午茶。于是,各地网友纷纷效仿拍摄。也有人说是因为疫情的时候,在淄博隔离的大学生伙食里有烧烤,于是他们在疫情结束后感恩式打卡,终于带起一股风潮。
情怀的确可以掀起潮流,但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还是认为如下这些因素可能才是支撑这股热潮的物质基础。比如淄博相对低廉的物价,比如淄博的地理位置处在山东的中部,从济南乘坐高铁到淄博,仅仅需要半小时。而更具决定意义的内因是,淄博这座老工业城市如今正亟需一次出圈。
什么是淄博?我们说它历史上的鼎盛时期在春秋,也就意味着这里拥有着丰厚的历史文化沉淀。而就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其实齐国故都也曾有过一次“中兴”。许是继承了齐国“通工商之业,便鱼盐之利”的传统,淄博的工业发展很早,从淄博的车牌号是鲁C,就不难想象当年它在山东的位置。这么说吧,1986年淄博曾作为全世界79个大城市之一,参加了联合国“人口与城市未来”国际会议。1994年淄博GDP排名全国13,当时它的经济总量仅次于青岛,超过省会济南。
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和绝大多数老工业基地一样,淄博也面临着转型的压力。如果有人也像我一样,淄博每个县区都去过两次以上,应该就会知道淄博长期以来陷入对于老旧工业的路径依赖中,旅游服务这些新兴行业严重落后于山东平均水平。2018年淄博在全省尚排第五,GDP比鲁西南的菏泽领先约2000亿,而仅仅过了四年,淄博的排名已经跌至第七,与第八名菏泽的差距仅剩200多亿。马上就要被菏泽赶超,坐在鲁C车上的淄博人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所以在这一次的淄博烧烤热中,让人印象深刻的不仅仅是小炉子卷饼小葱和蘸料,更是淄博官方的主动和真诚。当地不但开通了烧烤专列,还让旅游局长轮番推荐,当地执法部门更是对商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出现宰客现象砸了口碑。因为对于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而言,这可能是留给他们为数不多的突围机会了。在这场熙熙攘攘的热闹中,我甚至觉得当地政府有某种“破釜沉舟”式的决绝意味,是啊,如果这次难得的流量风口再抓不住,淄博该怎么办。
所以,淄博烧烤考的是什么?
一场比赛有上半场和下半场,如果说上半场考的是地方政府的诚意和当地的民风,考的是能不能把人气聚拢起来,那么我想广大网友的千里打卡,已经说明问题,质朴无华的淄博在上半场赢得了碰头彩。但最终的胜负,往往取决于下半场。人气有了以后,如何顺水推舟,转化成生产力才是接下来要做的重点文章。毕竟仅凭一个烤炉,是恢复不了往日荣光的。
淄博政府显然已经在积极“备考”。淄博烧烤最初是被大学生带火的,淄博也将“先手棋”放在了留住青年人才上。除了趁机推荐淄博的陶瓷琉璃、博山菜、齐文化、聊斋文化等文旅资源,当地政府还推出了青年驿站等服务青年人的政策,市委书记更是连续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作城市推介和青年人才政策宣讲。
从烧烤到古都中兴,这个跨度是不是有点远?其实只要是政府在作为,你真不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就是那个和淄博仅差200亿的菏泽,十几年前菏泽一直在大力发展林业产业,我想当时谁也不会料到,种树砍树这事后来会催生曹县的“棺材产业”,甚至让这个曾经的贫困地区火成“宇宙中心”。
这两年,一向沉稳有余外向不足的山东,屡屡在网络上红起来。山东成为网红,往往和它背后深厚的文化离不开,比如曹县自古以来就有木雕和唱戏的传统,曹县人巧妙地将这两项技艺转化成制作棺材寿衣和汉服。有人已经考证出淄博烧烤在汉画像石上就已有雏形,而小饼卷葱可能滥觞于山东名吃煎饼卷大葱。而之所以是这些传统而不是别的成为了网红,当然存在着偶然因素,但我想这背后当地人们的苦干实干和巧干才是必然原因。如果淄博烧烤能火起来,那么枣庄辣子鸡、潍坊朝天锅,以及齐鲁大地乃至山河四省传承几千年的遍地烟火,没有理由一直沉默下去。
(文/北京青年报评论员于永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