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去寻访司马迁的故里,终于成行。从渭南上高速公路,大约行驶三四个小时,到达韩城芝川镇出口,下高速公路,再沿着平坦的县级公路,直驱高门原。
高门原地处芝川镇的北面,说是原,却并不特别隆起,原坡显得平缓,公路的两边是庄稼,沟里沟外,是一片一片的花椒林,花椒快要成熟了,绿叶掩藏下,显露出绯红的珍珠似的嘟嘟串串的花椒果。如此大片大片的花椒林,对来自关中平原的我来说,还是首次看见。见惯了院落里边一棵两棵的花椒树,或者田间地头被当做篱笆的花椒树,而未曾见过这样茂密的林子,觉得非常新奇。
原上地势开阔,碧翠的远山,深深而纵横的沟壑,错落有致的村庄,构成了一幅悠远的田野图画,隐约流露出神秘而蛊惑的气韵……
司马迁说自己“迁生龙门”——具体而言,他出生于西汉左冯翊夏阳县高门里,在今韩城西南十八里地的芝川镇高门村——高门村就在高门原上,西依梁山,东眺黄河,分为东高门、西高门、北高门三个自然村。三个自然村皆因地处司马先茔东、西、北方向而命名。
村子外的沟壑边上,有古塔耸立,估摸这里就应该是司马迁故里。停车打问,果然。村子迎面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门洞楼,据说建于清宣统元年(1909),洞额砖刻着笔力苍劲的“太史故里”——村子里,还保留着不少传统的四合院,由于年久的缘故,有点颓败,然而走马楼、石雕、砖雕,木雕,仍然氤氲着旧时风韵,门楣上题字或者“耕读第”或者“吉且安”,还有“福寿康宁”等,村巷石铺,绿树成荫,幽深且长,真有“林风送幽禽语,坏壁苔侵醉墨痕”的况味。村西有人家高墙外,一架藤蔓茂盛的葫芦,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垂吊着鲜嫩光滑的小葫芦,给整个村子染上不少诗情画意……
这里就是司马迁诞生的地方。
古人甚是讲究叶落归根。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他的祖父司马喜、曾祖父司马无泽、高祖司马昌,“皆葬高门”。村子的西头南北路的东边,青砖短墙荒园里,有两座坟茔,墓前各有精致的砖砌碑楼,里面镶嵌着墨色的碑石——其南碑为清朝嘉庆年间所立,书曰:“汉太史司马公高门先茔”,从碑阴《汉太史司马公高门先茔记》得知,此处有司马昌、司马无泽、司马喜三个坟茔。后,三个墓冢合二为一。北碑为咸丰年间所立,碑上石刻曰:“汉先太史司马公茔”,这就是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的墓。
虽然寻觅不见司马迁家居旧址,然而,高门原上的村落,到处都有与司马迁相关的遗迹旧痕。嵬山脚下,还有一个徐村。村子三面环沟,地处偏僻。司马迁因李陵案牵连被汉武帝下狱判处“腐刑”之后,据说,他的后人和族人为了避祸,议决改姓迁居避之,将“司马”二字拆分:“司”字旁加一竖,改姓为“同”,“马”字旁加两点,改姓为“冯”,并迁至巍山脚下,村名定为“续村”,表示“高门之续”,后又担心被官家识破,取同音字为“徐村”。
为了纪念先祖司马迁,村子里自明代就建有汉太史遗祠,古朴庄严,香火不断,一直延续至今——祠院坐西面东,由山门、南北厢房和正堂组成,门额木刻“汉太史遗祠”——每年清明节,徐村的司马后裔都会来这儿祭拜先祖。村子的西北方向,有一座法王行宫,又称法王庙。原有的建筑仅存坡下的石牌坊。该牌坊建于清朝嘉庆十三年(1808),砂石质,造型古朴威严,花纹图案精美。
法王行宫的后边,有一冢,据说是司马迁的“真骨坟”。按照徐村人的说法,他们供奉法王,只是一种掩饰,实际是供奉祭祀其先祖司马迁——司马迁的“真骨坟”,是真是假,且不去考究,然而,司马迁的后裔们,对先祖炽热的怀念之情,千百年来却未曾衰减,司马迁永远活在故乡老百姓的心中。
▲《典籍里的中国》(2021)
司马迁自叙“年十岁则诵古文”——要诵读古文,必先接受启蒙,学识字,可以推断,他的儿童时代,是在故乡里度过的。与高门村相邻的华池村,因传说司马迁曾在此读书,在乾隆年间,建立起来司马书院,遗址犹在——书院是古代我国的教育机构,最早出现在唐朝,兴盛于宋、明、清,由官府设立或者私人设立,是供读书和治学的地方。著名的有江西庐山的白鹿洞书院,长沙的岳麓书院等等。韩城自古以来重视教育,尊师重道蔚然成风,能在偏僻的高门原上创办司马书院便略见一斑。
司马迁说过他的出生地之后,紧接着说“耕牧河山之阳”——耕牧,即耕种畜牧,河北山南为之阳,高门原南临黄河,北依梁山,用河山之阳来描述,确实十分贴切——古代社会是以农耕为主的自然经济,主要生产方式就是耕种畜牧。结合上述他“年十岁则诵古文”的话,可以断定,司马迁在故乡是一边读书,一边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他的这种生活方式,也许影响到后世,高门村有的人家,门额上标榜“耕读第”,估计应该与司马迁的此种生活方式有某种内在的联系吧。至于司马迁何时离开故土,史书没有明确的记载,但至少司马迁在二十岁之前的大部分时间,是在高门村度过却是应该无疑的。
故里的山水哺育了司马迁,淳厚向上的学风塑造了司马迁坚韧不屈的精神品格,这是高门原对他最大的人生馈赠,支撑他忍辱负重终于为这个世界奉献出煌煌巨著《史记》——他营造了一个由文字筑建的竹简世界——这个竹简的世界,按照历史学者侯格睿先生的话,比秦始皇用青铜筑建的世界更为伟大而久远,征服了历史,并因此而名垂千秋。
暮霭逐渐笼罩着这远山近壑和恬静安谧的村庄,望着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的司马故土,忽然有感触:山水形胜,必有杰出的人物诞生,不是么?
文/柏峰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