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芳就是个孤勇者。跟荔芳的见面本来是一场“约架”,最后竟然成了约会。
那个夏天的早晨淅淅沥沥下着雨。有客户要一批线缆,我想到了荔芳的厂子。电话打通了,告知荔芳规格,她似乎还没睡醒,让我别挂电话,她给我查查价。我这边还有别的事,我就说:“你先查,查好了汇报给我。”那边停顿一下,说:“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我们是商业合作,什么叫我给你‘汇报’?”我意识到气氛不对:“那查好了,你姑妄说之,我姑妄听之。”那边又停顿了一下说:“这词的意思是,我说的未必有根据,你听得未必相信。这态度我还查什么查?”
好好一场生意,生生搞成了“咬文嚼字”。吃枪药了吗这是?很显然,电话说不下去了,改面谈吧!那头干脆利落,一个字:好!
见面的茶社附近修路,网约车把我送到门口,我没沾染一点泥。荔芳车停得远,步行了一段,她印花的棉麻裙子皱皱巴巴,跟草地里打过两个滚似的,柠檬黄的穆勒鞋沾了泥点子,我边给她拽平衣服边嘲笑她说:“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赴约会一场。”荔芳也来了一句:“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剑拔弩张的气氛造得够够的。我心里回怼:“你衣裳才破呢,你才堵枪呢!”嘴上接了一句:“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果然不愧是幼儿园园歌,《孤勇者》的歌词太给力了,男女老少通吃。
我原谅她早晨起床气,体谅她占嘴上便宜的乐趣,荔芳马上停止咀嚼茶点,说:“不,说话我是认真的,生意人要说生意话。”那郑重样儿,真正经。荔芳其实原本是做衣服的,私人订制,说话也是有板有眼。这个线缆厂是她父亲创办的,她独苗,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在高速上出意外车毁人亡,荔芳本来喜欢服装,准备开私人订制工作室,临危受命,接管了厂子,嫁给了厂子里的大业务。几年后,大业务挪用公款,整得公司亏了好多钱。荔芳没顾及夫妻情面把大业务弄进大墙。大业务出来后,离婚,荔芳独自带儿子,撑着厂子,还得时不时受到大业务的骚扰。我给她打电话的早晨,大业务喝多了,叫开锁公司的来换她的锁,吵得邻居要报警,她没让,劝了半天,才把大业务劝走,彼时荔芳心里堵,变相倾诉,就多说了两句。“抱歉呀。抓起你就当听众。”
去了趟卫生间出来,荔芳已经变了模样。换了可体的黑丝连衣裙。工作室早开起来了,衣服自己做的。这么多年,只有投入服装上,杂念都一扫而光。说着,她开始挑剔我的衣服,袖口耷拉,不合体,衣服应该不管坐着还是站着,从各个侧面看上去,哪儿都没有褶皱,这才是合体。喝茶的工夫,荔芳把我点评得体无完肤我还连连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架”约得太戏剧了。
说点线缆不行吗?我提醒了荔芳好几次。
荔芳还是有想法的。最近铜材降价,卖一吨就是赔一吨,卖不卖都行。其实我看出来了,她压根没货。她承认了。铜这玩意儿价位变化太快,今年她果断停止普通货的生产,只接受线缆订制,特殊用途,特殊设计,制作难度大,跟普通线缆的区别就是一个字:贵。有工人有技术,她觉得这路子可行。谁说隔行如隔山,跟她的私人订制服装理念是一样的,追求特色,卓尔不群。
服装私人订制工作室那边一直不错,挣的钱一直在补贴线缆厂。我插一嘴:“何苦?厂子关了算了。”“跟父亲一起创业的师傅们,还没退休,半路推出去,不合适。我时不时出去跑业务,也进修服装,两边的师傅都能顶起来,我特感激。至少,二十多年来,风风雨雨,跌跌撞撞,厂子还在,工人还在,我没学坏,我没败家,我很欣慰。”我太喜欢荔芳了。
分手时,荔芳为了开车方便,又换上了她的棉麻裙,人家早在卫生间把衣服打理得平平整整的。出了茶社,雨依然下,路依然泥水点点,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择择就能理顺,谁的衣裳没沾染过污泥,洗洗就清爽。走过岁月才发现世界多不完美,目送荔芳飘逸的背影,那股勇往直前的劲儿宽松的衣服罩不住,她真的是孤勇者,偶尔的污泥满身,但也是英雄!
文/蔚新敏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