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也就是十四号,凌晨一点到五点,整个宇宙将为你闪烁。 ”不久前,伴随着这句经典台词,电视剧《三体》预告片在众多书迷的翘首期盼中上线。红岸基地、幽灵倒计时、古筝行动……一幕幕书中的“名场面” ,点燃着“三体迷”心中的激情。
《三体》的创意来自哪里?在科幻IP影视改编过程中,能否构建一个独一无二的“三体”宇宙?科幻文学究竟能为我们打开一个怎样的世界?在第十一次全国文代会、第十次全国作代会期间,本报记者带着这些问题走近第十次全国作代会代表、著名作家刘慈欣,听他讲述科幻文学与科幻世界的神奇、浪漫与关怀。
中国艺术报:您创作《三体》等科幻作品的过程,已经成为科幻迷们心目中的“传奇”。您开始对科幻文学感兴趣肯定要远远早于这个过程。请问您对科幻文学最初的兴趣是如何产生的?您觉得科幻文学最有魅力的地方在哪里?
刘慈欣:我从小就对科幻文学感兴趣,最早阅读了一批20世纪50年代出版的科幻作品,比较喜欢的科幻作家有英国的阿瑟·克拉克、美国的艾萨克·阿西莫夫等。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启发了我的创作,为我打开了科幻之门。我觉得科幻文学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它能用想象力构建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能够拓展我们的生活,让我们抵达在平凡生活中去不到的时空。
中国艺术报:我们常说,科幻文学是面向未来的,但在您的作品中我们也能读到大量对现实的观照、对人性的思考。 《乡村教师》中,既有对星际战争宏大场景的刻画,又有对乡村教育方面非常细腻的描写。二者在这部凸显教师职业的奉献精神的作品中获得了融合。您认为科幻文学该如何平衡现实性和未来感?
刘慈欣:首先,我认为科幻文学肯定是面向未来的。但在这一点上,中国读者和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接受习惯不太一样。西方科幻小说喜欢将人“拎”起来,直接扔到未来,但大多数中国读者比较习惯主角从现实一步一步地走向未来,更关注这个迈进的过程。在平衡二者的关系方面,我觉得,如果想象力是一架风筝,那么它必然有一根线是连在广袤大地上的,这也是我在科幻小说中认真描述现实的原因。
中国艺术报:科学飞速地发展,最前沿的科技和理论常常是超出普通人的日常感知和理解的。 《三体》的前后三部作品中,对地球人类以及宇宙中其他文明在未来所掌握的科技力量进行了非常扣人心弦的描述。在您看来,科幻作家应当如何将这些较为艰深的知识转化为文学形式?
刘慈欣:这其实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本质上是要处理“科幻”与“科技”之间的关系。越现代、越前沿的科学,越难用通俗化的方式向人们解释。现代科学和古典科学不一样,对一般人来说,只要肯下功夫,就能理解古典科学,但现代科学往往是用很复杂的数学语言来描述的,没有较高的专业素养很难理解。对科幻作家来说,深入理解这些最前沿的科学很难,将它们精确又通俗地传达给读者就更难了。
但我认为,科幻文学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科普,那是科学家的任务,不是科幻小说家的任务。对科幻作家来说,更重要的是从这些不断丰富的科学素材中挖掘故事资源,把它们变成很震撼、很有魅力的故事,这是一件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事情。
中国艺术报:您的很多作品经影视化改编,获得票房、口碑双丰收,如《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等。您怎么看待科幻IP的开发和改编?
刘慈欣:科幻电影是一个创意密集型的产业,它的每一步推进都是创意的角逐,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比科幻小说需要的创意还要多。比如在一部科幻小说中,我可以直接写“一艘宇宙飞船起飞了” ,这就是一句话的事,但如果是在电影中,就得把飞船的样子完整地表现出来,这需要更多的想象力,更长时间、更精密的设计和实施。
对于我的作品改编,我最看重如何用影像化的方式呈现原作中的科幻部分。当然,人物、故事情节、改编后的文学性等等方面都很重要,但我往往更在意科幻部分的实体化、影像化。这里就涉及科幻文学和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的区别了,现实主义文学中绝大多数事物和意象人们都见过、都了解,但科幻文学描写的往往是一些超现实的东西,是人们没见过的东西。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中提到一个农场,大家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农场的样子了,但科幻文学不行,它描述的东西往往只存在于科幻作家的大脑中,文字很难精准地将它还原出来,而这一点影视技术却可以实现。
中国艺术报:您很在意“创意的影像化” ,那么,您在具体的创作中是不是也经常运用这种图像思维?能跟我们分享下您的创作思路吗?
刘慈欣:我个人的创作思路是,先有创意,再由创意构造故事,再由这个故事构造人物,这可能和很多文学创作先有人物再有故事的方式不太一样。比如《三体》 ,它最初的科幻创意就是我脑海中的三颗恒星,它们以完全不规则的、无法预测的方式运动着。然后我继续推导,如果这三颗恒星中有一颗行星,行星上又有一个文明,这个文明会是怎样的?它上面会有怎样的历史、怎样的生活?——这就是我的创作思路,我讲故事的动力所在。
中国艺术报:您认为当前中国科幻文学在世界上处于什么位置?怎么让中国科幻文学更好地“走出去” ?
刘慈欣:在世界范围内,一说到科幻,我们最先想到的往往还是美国科幻,然后再是日本的、欧洲的、中国的科幻。中国科幻以前还不如日本和欧洲,但这些年随着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我们和科幻发达国家的差距正不断缩小。可以说,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深深地影响着世界科幻文学格局的变动。但是也应该看到,对整个世界来说,我们还是缺少真正有影响力的科幻作家、作品,值得进行IP开发改编的优质的、原创的内容也很少。
我觉得,中国科幻文学更好地“走出去” ,需要站在更高、更广阔的视角,要摆脱个体狭窄的视野,要铸牢“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去关注、描写整个人类所共同面对的未来,探究人类的终极命运。我认为这是科幻小说创作者应有的视野。
中国艺术报:有文艺作品,就有相应的文艺评论。您怎么看待当前的科幻文学评论?
刘慈欣:这就要涉及科幻文学的美学标准了。当前很多科幻文学评论似乎有一个问题,就是用传统文学的评判标准、研究方式来对待科幻文学,没有更多地聚焦在科幻文学的特质上。我认为做科幻文学评论,不能把科幻当成一个“舞台” ,要求它承载和表现不属于它的内容。科幻不是“舞台” ,科幻的目的就是它自身。
美国科幻作家冈恩曾说:“真正的科幻是无所指的。 ”“无所指”就是指科幻文学并不指向任何特定的东西,也就是说,科幻文学并不是一定要写外星人、不明生物,不是有这些元素的文学就是科幻文学。此外,科幻文学的思维方式是介于科学和文学之间的一种很奇特的思维方式,既不像科学那么严谨,也不像一般的文学那么自由,这也使科幻文学的内涵有别于传统文学。我认为这都是科幻文学评论和研究需要关注的问题。
中国艺术报:您认为一部好的科幻文学作品应该是怎样的?
刘慈欣:没有绝对的标准,有的科幻文学作品在文学性、个性表达上是好的,有的作品在想象力、故事性上更好,也有的从很独特的视角来反映现实、想象未来,这些很难用一个具体的标准来概括。从我自己来说,我觉得一部好的科幻文学作品就是,当你读完这部小说之后,可能会对生活之外更广阔的世界产生兴趣。更形象一点来说,就是当你读完一部科幻小说,有一天晚上在外边散步,就自然而然做了一件以前没做过的事,比如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一眼遥远的星空。
文/王琼
来源/中国艺术报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