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受社会关注的阅文集团合同门事件因网络文学作者在社交平台自发举行的“55断更节”而达到高潮，他们抗议阅文所谓免费政策，并就合同中著作权的归属条款进行质疑，而这事件是由4月底阅文集团的高管团队集体离职引起。

5月6日，阅文集团新的管理团队启动了“系列作家恳谈会”，就网络文学生态、创作环境优化以及近来备受关注的“作家合同争议”等商业规则领域的问题，展开了深入讨论，明确著作人身权归属作者、财产权的收益规则，免付费模式由作者选择。

“五帝”离去，风波陡起

4月27日，在“龙的天空”这个专供网络文学作者发帖灌水的网文江湖BBS论坛上，有龙友“中原白”爆料“五帝”离职，阅文大洗牌。

“五帝”指的是2002年起点中文网创始人：黑暗之心——吴文辉、宝剑锋——林庭锋、意者——侯庆辰、黑暗左手——罗立、藏剑江南——商学松。2004年，盛大文学收购了起点中文网；2013年，吴文辉和团队从盛大辞职，随即加盟腾讯文学；2015年初，腾讯完成对包括起点中文网在内的盛大文学的收购，并由此成立了阅文集团。 

“爆料帖”引起了“龙友”对“五帝”过往的评论，以及猜测他们是出走还是离职，或是开除，一时间风云四起。

起点中文网5位创始人（资料图）

当天下午5点，阅文集团宣布管理团队调整，现任联席首席执行官吴文辉和梁晓东、总裁商学松、高级副总裁林庭锋等部分高管团队成员荣退，辞任目前管理职务，吴文辉将调任非执行董事和董事会副主席，梁晓东和其他高管将会担任集团顾问。同时，董事会委任现任腾讯集团副总裁、腾讯影业首席执行官程武出任阅文集团首席执行官和执行董事，腾讯平台与内容事业群副总裁侯晓楠出任阅文集团总裁和执行董事。

吴文辉在内部邮件中称，今年是阅文集团成立5周年，也是起点中文网18周年，作为创始人，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终于成年了。而在这一刻，就像许多“父母”一样，我们既要陪伴“孩子”一起成长，也要适时地往后退一步，学会放手，让“孩子”开启新的人生历程。

吴文辉朋友圈截图

他还在邮件中追忆称：“十几年前，或许我们还很难想象，网络文学会发展到如今的样子。但我们却成功从无到有，开创了网络文学的商业模式、运行体系和版权拓展机制，尤其是奠定了付费阅读这样影响深远的基础商业规则，铺就了整个行业发展的基石。”

就这样，“五帝”突然的“光荣退休”，让龙友们进一步猜测：“五帝”是VIP收费制度创始人，他们的离职，是理念上与腾讯不和，腾讯主张免费，而“五帝”主张收费。事情也由此被激化，“龙空”无数人开始继当初声讨“米读”之后，声讨这一次的免费，这一声讨就是两天。 

“霸权”合同 “断更”令下

4月29日，龙友“小僧无花发”布帖子称：“今天下午，刚到手的新合同，提出新合同11.1条，出现‘聘请’两个字，引发广大作者深思，意识到免费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霸权合同。”但也有龙友提到，其实新合同并非刚出现，新合同出现最早时间是在4月中旬。

紧接着，在知乎、微博等社交媒体贴吧上，有网络文学作家列举了阅文合同里的一些“霸王”条款，比如，“作者创作的书，直到作者死后50年，版权都归阅文所有”；“作者和阅文不再是合作关系，而是受阅文委托创作的，著作权属于阅文”；“作者虽受阅文的‘聘请’，但双方并非劳动关系或雇佣关系，作者不享受阅文集团福利”；“合同签订后，阅文享有作者下本书的优先权。如果作者发新书，在其它平台发布，需要首先通知阅文，如阅文没有签约意向，才能在其它平台发布”；“合同签订后，作者得到的是扣除运营以后，读者付费后‘净利润’的分成”；“阅文拥有作者所有账号的支配权”；“阅文对作者作品不满意，可由阅文方面找他人续写原作”等内容条款。

对此，有网文作者评论称，这样的条款太过苛刻和惨无人道，“就是你写的东西，跟你一个字关系都没有，你是受委托创作的，而且还是免费委托的，你就是阅文集团的枪。”

值得一提的是，知名编剧汪海林在5月2日13时33分，通过其个人微博发文帮网文作者争取权益。他称：“新合约里，作者是平台的委托创作者，而委托创作的费用从广告分成等收入里分，并明确双方合作不属于劳动法范畴，是不是属于劳动法管的范畴应该由法律说了算，从来不是资本家说了算……写作者靠自己的智力进行劳动获得版权收益，出版商和各种形式的发表平台靠自己的销售及运营盈利，出版商和平台凭什么不花一分钱分作者的版权？写作者不是奴隶，写作者要有尊严！必须跟他们死磕！”

紧接着，知名编剧高璇也发微博声援，呼吁拒签霸王合约。一时间，网络文学作家们在微博、知乎等社交平台上发起了断更倡议，以断更（停止更新）的方式，抵制阅文集团推出的作者权益缩水的新合约，并将5月5日定为“断更节”。仅在微博上，截至5月6日10时30分，话题“55断更节”的阅读量便已达到7727万次，讨论量达10.3万，且不少网文作者均将自己的头像更换为“55断更节”的宣传图片。

据“55断更节”的介绍显示，部分网文作者将在这一日选择以断更旗下作品的方式来进行维权，但此举并非要绑架所有作者断更，其他作者也可通过在开单章、本章说、读者群等地方提及“55断更节”作为支持，从而进行宣传和提及，释放更大的声音。且“55断更节”今后将延续，并将作为网文界的特殊节日，成为网文作者的特色文化活动与现象。

新团队恳谈 规则欲生变

对于上述网文作家的质疑，5月6日下午，阅文集团新任CEO程武、总裁侯晓楠、总编辑杨晨等新管理团队与多位作家参加了首场作家恳谈会，就网络文学生态、创作环境优化，以及近来备受关注的“作家合同争议”等商业规则领域的问题，展开了深入讨论。

程武和侯晓楠认为，作家是阅文平台的根基，内容生态不只是阅文的，更是属于作家的。4月27日的管理层调整就是希望通过联动包括腾讯在内的广大行业合作生态，不仅继续巩固扩展付费阅读，为IP的发展创造更好的条件，同时通过更多资源支持新模式探索，为更广泛的作家创造更多元的回报。作家的收益和创作环境的提升，是健康生态的保障。

2019年启用的合同在近期收到了大量的反馈和批评，引发风波。事实上，这是多年来的历史遗留问题，也是一个商业规则的问题。网络不少传言将其误读为管理层实施的新政，刚刚接任的阅文集团新管理层在恳谈会上直言，这些传言都是误读，新团队不可能在4月27日刚接手，就在28日不了解具体情况下推出新合同或任何新动作。

对于最受关注的“著作权”条款，作家普遍指出有不合理和不近人情之处。程武明确表示，事实上，著作权包括著作人身权和著作财产权两部分。著作人身权，是作者不可转让、不可剥夺的权利，属于作家独有，阅文绝不会通过任何方式分享或获取这种权利。对于包括改编版权等各种衍生权利在内的著作财产权，将会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为作者的授权匹配对应的权益。

“对等是根本原则。我们也感谢很多作者对我们的信任，愿意把作品授权给我们进行推广和增值。”程武进一步提到，“同时，也考虑到作家群体广大，具体到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未来我们会考虑提供多版本的合同选择，对授权权限分级，把选择权交给作家。”对于现有合同中在著作权授权、免费模式下的分成权益、作家福利和打击盗版等方面，程武表示，已经明确了修改方向，更具体的修改将在系列恳谈会和作家调研后确认，并在1个月内推出新版合同。

关于付费和免费模式，侯晓楠坦言：“目前关于免费阅读的机制还在讨论中，付费阅读肯定要继续巩固并且做大，而未来在考虑免费模式时，也会有明确的作家收益。同时，需要为付费和免费规划不同的作品内容库，匹配不同的产品渠道及对应的收益体系。当然，无论哪种模式，都由作家自主选择。”

总编辑杨晨表示：“包括全勤奖、半年奖等由阅文首创并已经运行多年的作家福利，不会取消。同时，我们将联动更多资源和平台，不遗余力拿出更多举措狠打盗版。”

漩涡中，谁能独善？

透过上述现象看本质，当下网络文学作者的生存状态到底是怎样的呢？一位在阅文旗下起点女生网写作的网文作者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她一个月更新20万字的网文，获得近4000元稿费。“每天坐在电脑前更新，创作内容全凭自己想，生活当中到处都是故事嘛！”这位女频作者说道，她还称，她这还算好的，很多人就拿月薪600元写书6年。

这位女频作者还透露，最近腾讯出了个微信读书，很多读者都跑去免费阅读了，这直接影响到网文作者的付费阅读订阅率。“免费读书一出来，订阅量就掉得厉害，尤其是对我们中下层作者来说，这断了我们成为网络大神作家的梦了。”

据2018年网络文学作家收入排行显示，截至2018年，国内主要网络文学企业的驻站创作者已达1755万人，日均更新8000字，有“人形码字机”之称的唐家三少以1.3亿元斩获第一，连续6次夺榜首，位居第二的天蚕土豆也获得1.05亿元的版税。但高收入网文大神毕竟是少数，由于作者数量增长过快，新加入的兼职作者较多，数据显示月收入高于5000元的作者占比仅为15.4%。过半网络文学作者月入低于2000元。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这次的阅文合同门事件中，包括唐家三少、风月、老鹰吃小鸡、爱潜水的乌贼、国王陛下、愤怒的香蕉等在内的多位作家的发声遭到人身攻击。唐家三少不得不在微博中发声明称，有关免费阅读，他几年前就在社交媒体上解释过，免费阅读有可能是未来的趋势，然后就被断章取义了，断章取义的人根本没有联系上下文。

“我当时说的是，当一些优秀作者在付费阅读已经不再是其主要方向的时候，可以依托于免费来增加作品的影响力，从而更好地将作品进行衍生，达到更大的影响力。我从来都没说过，所有作品都应该进行免费。现在很多作者同行，尤其是阅文的作者都在担心要改免费之类，这个我个人认为可能性不大。不同的平台方向性是不一样的，从早年的免费到后来的付费，到付费逐渐被读者们认可，这个过程我们走得真的很艰难。直到现在，依旧有很多作者是依靠付费阅读来生存的，如果阅文选择所有作品免费，这是自毁长城的行为，我真的认为可能性非常之小。”唐家三少在微博长文中写道。

在他看来，这几年来，伴随着免费网站的出现，他看到的问题是，一些免费网站为了博取流量出现了许多良莠不齐的内容。所以，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他曾在政协提案上提出，“应该加强对文学网站的资质进行审核，让作品出处有案可查，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唐家三少同时表示，这两年，整个网文行业确实是遇到了瓶颈，但他相信，这只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请大家稳定住自己的心态，好好写自己的作品，创作出更多让读者喜闻乐见的作品，只要我们还有读者，我们就能拥有一切。”

对此，参与阅文恳谈会的作家表示，真正的作家要的是理性协商与积极改变，不是网络暴力，“对于砸锅掀桌子这种做法，我们是坚决抵制的”。有作家认为，“讨论版权，讨论商业模式和权益是一个商业规则的问题，我们都认同，但用恶意举报、辱骂、扣帽子的方式去威胁作家断更，是对作家的绑架，更是直接破坏和伤害我们这个生态。”

阅文集团新管理层也向作家们郑重表示，目前已经有证据显示，网上的多起作家被威胁事件的背后是有组织的造谣和煽动行为，阅文将坚定地和大家站在一起，坚决反对网络暴力，必要时将依法采取法律行动。

(本文为北青深一度与今日头条“树木计划”合作稿件，未经允许，谢绝转载）

文/巨熙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