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这张“古典中国的最美侧颜”到底拍摄于福州的何处?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09-19 16:00

歪克思

图1

这是一幅广为流传的福州老照片(图1)。福州老城“三山二塔一条街”南半部的格局在这里看得清晰明了。孔庙、乌山、于山,白塔、乌塔、南门城楼、校场都在景框里,乌塔和白塔分立于南城门楼两侧。福州当地传说曾把老城比作一条龙,而乌白双塔就是老福州的一对“龙角”;层层叠叠的屋檐、山墙和树木,描刻出中国古建筑“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经典剪影。这孤绝的角度,堪称“古典中国的最美侧颜”。

在拍摄者用心的取景构图下,这张照片生动再现了老福州独特的建筑形态、山水环境,向世界展现出中正威严的北京和桨声灯影的江南之外,另一个玲珑有致、温婉动人的诗意中国。

图2

这张照片如此著名,以至于还被誊抄成版画(图2)等不同版本,在国内外广泛流传。然而这张被不断引用、一再展示的老福州“标准照”,却在福州各家博物馆里都没有标明作者信息,甚至没有说清它的拍摄位置。更别提像世界的其他旅游胜地一样,在城市里标出当年拍摄地,在同一点位上放大打印原图,对比现场远眺,配上字说明。

这照片到底拍于哪里?是何人所摄?利用在福州逗留的时间,辗转踏访,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我找到了这张老照片的拍摄点,也看到了福州在发展过程中留下的“伤疤”。

查找资料,可以知道照片出版时署名“Mme.Lydie Paschkoff”。这“Lydie Paschkoff”不是本名,而是一位女士的笔名。她原名Lydia Alexandrovna de Pashkov,Pashkov来源于她第二次婚姻丈夫的姓氏。她用这个姓相似的改写,来发表作品。

Lydia生于1845年,卒年不详。她是俄国人,但法语很好,著作基本都是法语写成,在那个年代,这种语言能力代表了出身上层、从小受过贵族教育。她曾任法国巴黎《费加罗报》通讯员,漫游东方,足迹遍布中东、俄罗斯、中国和日本,晚年住在纽约。

Lydia在1883~1884年期间抵达中国,由上海来到福州,游历了福州和周边一带,经历了夏、秋、冬季,直到第二年初春由厦门离开中国。她专门写下《福州一冬》的长文,记录这次跨年之旅,原文是法语。开头这幅代表古典中国城市之美的老照片,就是她在这次福州之旅中拍摄的。

所有的资料都显示照片拍摄于城中的乌山。乌山虽不是大山,但范围也不小,具体是哪里?

从角度看去当然是东望,但现场没有标注。询问网上,只有“市委后面”“气象局”之类的大概范围猜测,莫衷一是。唯一有说明的镇海楼福州古城博物馆展板里,配文是从乌山绝顶“凌霄台”往东俯拍。到乌山上下攀行、查询资料,始终没有发现有大名“凌霄台”的地方,只在山顶有座“邻霄亭”,怀疑是“邻霄”发音的误传。

邻霄亭旁是乌山电视发射塔后地势最高的一块地面,叫福字坪,是传统登高远眺地点。镇海楼博物馆想当然地认为老照片是在这里拍摄的,可以理解。但在这里反复对比,发现无论“邻霄亭”还是福字坪,都角度太高,对面的于山树冠甚至压过宝塔顶,完全看不出原图中塔顶龙角一样突出于天际线的效果。最关键的是,不管怎么调整位置,都无法同时看到标志性的一对乌塔和白塔。拍摄角度并不在山顶最高处,而应该是在山腰或登顶途中。

图3

在乌山上上下下爬了一圈,我终于在避开游客主道的乌山东南的一个幽静阶梯处,找到了这个地点——今天弥陀寺的东崖:老照片里前景那座美丽的多重弧线屋顶的建筑,就是山下乌山文创园的高爷庙(图3,紫红框为拍摄地,黄色箭头为当初景框,橙色为当初地标)。原角度本有一座侧门可以进入,但今天山门已封,虽然目前平台进不去,但在“车棚”下的石阶上,还可以看到大约同一方位的视窗(图4)。

图4

140多年前,Paschkoff夫人就是在这里东望,拍下了那张经典的福州老城照片。Paschkoff夫人的《福州一冬》里描述过借宿山寺悬崖边等情节,回头仰望院墙,也许这就是那崖边的寺庙,也许照片就是在游记记录的某个场景里拍摄而成。

这座院墙,今天看起来更像是一座临着高台的简陋车棚(图5)。

图5

找到位置,下了山,才在同好群里发现,在多年前,就已有福州当地的古建爱好者们找到了这里。还曾有不少人打卡,发过照片。

多么可惜!这么好的宣传推广机会,却只在小圈子里流传。真希望福州可以划地设景、向市民和海内外游客广而告之!

取景位置找到了,更见到了遗憾。

尽管在寻找之前,我已预想过经历百年沧桑,大片老街区估计已经拆毁,不可能看到照片中一样的景色,但没想到的是,问题并不在被拆的老建筑。老城的确经历了不少拆迁,比如原照片里高大的城门、城墙和校场建筑都已经不在,但双塔和双山的地标还在。照片前景里美丽却低调的高爷庙也宛若当年。真正挡住城市风光,遮断“龙角”的,不是已拆的街坊,而是新建的两组建筑群。

精致的高爷庙背后,是一片巨大墙体,把原本老照片所能带来的美好遐想用混凝土的巨斧劈断:两组巨大又粗壮的建筑单元,硬生生砸断了乌于两山之间的空间联系:有较早的医院扩建,还有后来的高级商业综合体建筑。所以,哪怕Paschkoff夫人取景再精妙,哪怕多少福州城市文化的爱好者发现、走访过这里,哪怕乌塔、白塔、文庙、高爷庙保存至今,我们却也再看不到那张照片中的景色。而这个风光突变的时间距今并不久远,算来只有十来年的时间,原本坐守城南的乌于两山、乌白双塔之间的龙角和城脉才终于斩断,世界才彻底看不到这开敞灵动的福州的南城往事。

世界名城的经验告诉我们,历史古城并不是焊死不动的,一座健康的城市始终需要有机更替。古城保护,人们往往只关注拆了什么,不关注重建了什么。但有些时候,比起若干点位的零星拆除,忽视原有逻辑、打桩式的大型插入建设却带来历史名城的更大影响。

Paschkoff夫人那篇140年前的福州行记里,留下了当时外国人对福州独特景致、风土人情的惊奇和描写,也记下了她对当时欧洲人眼里中国不公正形象的辩护。她大胆地述说了对中国人的正面评价,倾吐了对这片土地诚挚的祝福,也留下了她对中国未来终将发展的准确预判:

四月,我不舍地离开了中国:这个国家对欧洲人来说还不太熟知,他们习惯性地认为东方人缺乏思想,无法进行深入的学术研究。而事实上,中国人是一个坚韧、有活力和智慧的民族,这个民族有着伟大的前途,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要伟大得多。

今天,重新站在此地,遥想法国人把城市建设曾经的疏漏——蒙帕纳斯大厦留作巴黎古城保护的醒世柱,提醒人们对新的大型建设谨慎选址、挪向不影响古城风貌的可控地区。而在福州这张曾经的“古典中国最佳侧颜”前,虽然逝去的容颜不能重现,但发展的遗憾也许可以成为新的文化教育地标。来到这里、提醒我们:未来以足够的坚韧、活力和智慧,让中国名城的美丽更好地传承下去。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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