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海淀西八里庄一条寻常巷陌，有不少工人师傅步履匆匆。他们手里拎着快餐盒，沿街一路往东去，也有空着手自东而来的。他们着装不一，但安全帽和安全背心上的荧光字醒目地显示他们是一个队伍，属于一家大型建工企业。看来东边附近有工地，这里有他们的食堂吗？

顺着他们奔波的身影一瞧，街边绿植掩映着一家超市，很有意思的名字：吉聚缘。他们三五成群地走进超市，一会儿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鱼贯而出。他们多数人身上的空中作业安全带都还没解下，看来是一下工位就不约而同奔这超市来。

超市门旁的平台上放一喇叭，在循环播放“请戴好口罩，扫码登记，谢谢配合”。超市眉眼普通，并非有名的大型连锁，一掀门帘却是别有天地，临街一幢居民楼的底楼都打通了，纵深不大却很宽阔。超市左一小半，鱼肉蔬菜水果琳琅满目，右一大半，常规百货开架自选，这中间的楚河汉界就成了个过道，过道边因地制宜开了家店中店，主营各类面食。

粗细规格不一的面条现加工，壮实的男店员一边操作面条机一边抄空档腾出手来切韭菜。烙饼现出锅，一张张摞起老高，饼香四溢。瘦瘦的女店员一边照应锅灶，一边招呼生意，三下两下切成梅花瓣，塑料袋一扎，走起。还有包子、馒头、粽子、馓子、鸡蛋饼、炒饼丝，还有些不知名字的小吃挤在一旁不甘寂寞。

日暮收工，他们一边点餐一边跟店主聊天，很熟络了，不是一天两天打交道的样子。男店员笑问一位大块头怎么来这么晚，大块头说下了工先去核酸，跑得腿酸。

有几位拎着塑料袋，装得饱满，还有一位到超市货架上抱来一箱二锅头，他们相互招呼着，“弄二两？”“好！”晚风中放松一笑，似乎听到杯子、缸子、饭盒碰到一起，“当”一声，消解了一天的疲惫。

又是中午，饭点。他们照例来到超市，不，“食堂”。他们多数人基本上买好即走，其中一位瘦瘦的中年汉子却未立即离开，把塑料袋放小喇叭旁，自己站台阶边上看手机，他在看什么？看远方亲人的问候吗？还是一边等同伴一边偷闲刷几条抖音？几个年轻人走过来，商量着吃点啥。他们的衣着很质朴，却捂不住明亮朝气。

一位小个子师傅买好一碗炒面，门外台阶上席地而坐吃起来。扎着白围腰的女店员一掀塑料门帘，将一块泡沫板递给他，说地上凉。一位溜弯的大爷一口京片儿问：“您打哪来啊？”“四川。”“工地没食堂吗？”“有，这儿的炒面投口味。”“一碗面能饱？”“可以。”“住工地吗？”“还没得住，才来的。”“那晚上宿哪？”“宿南郊。”“那多远哪。”“不远，一块钱公交。”“不方便啊！”“没得事，等过几天安排好了就搬过来了。”

小个子师傅坐在早春的阳光下，一边吃面一边跟大爷言语。小个子方音较重，大爷的耳朵也不太灵，有的话就重复问，小个子也就重复答，一直面带笑意。

听他们唠着，忽然想起鲁迅先生说的一句话：“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能念及他人生活之不易，这是善念，孟子所谓“本心”。

说话间，小个子师傅一碗面已吸溜完，拾掇一下，把泡沫板还回去，手背揩把嘴，撤。转身回望了一眼，眼里有内容。小个子师傅可能在琢磨老爷子为啥问这么多，你又不能替我搬块砖；或者流露了工友们的共同感受，在京城的超市里遇见了个“厨房”，一碗面里寻得舌尖上的乡愁，又或者仅仅只是觉得今天天气蛮好。

芸芸众生，对幸福的向往可能共情，各自的辛苦却不易沟通甚至并不相通。好在苦乐本无定论，虽粗茶淡饭，亦能嚼得有滋有味。

我并不能帮他们“搬砖”，就借诗人海子的歌咏表达些美好心愿吧：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城市获得幸福

文/陈俊江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