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世界，盲人还能做什么呢？大多数视障者从小在特殊教育学校学习，封闭的学习环境和生活圈使得他们只能选择将按摩和音乐作为谋生方式。在大众的普遍认知里，“按摩”与“盲人”似乎已成为一个配套的词组。
2014年盲人按摩师李金生走进高考考场，推动了盲人参加普通高考的政策。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盲人考生选择进入普通高校，接受融合教育。他们希望能和健全考生一样，选择更多样化的专业，让未来拥有更宽广的就业空间。然而，真正实现融合就业并非易事。对盲人工作和生活的固有刻板认知，使得很多企业将他们拒之门外。
事实上，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眼睛看不见”已不再是工作的障碍，视障人士进入主流职场的真正阻碍不在于眼睛看不见，而在于人们的刻板认知。
盲人能做公号小编？能，写的比你快
头上的耳机播放着几倍速的读屏语音，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击，仅仅十秒钟就敲了几十下。很快，电脑屏幕上一篇公众号推文的标题就写好了。
电脑前工作的女生叫周彤，一位视力障碍者，她目前在公司的市场部负责品牌宣传工作。这份工作并不轻松：不仅要负责企业公众号的日常宣发和运营，还要筛选平台的海量内容，甚至一些活动策划也由她一人完成。在周彤的工位旁，是她的导盲犬“小杰”，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下班时间的到来。
“小杰”是周彤日常通勤的拍档，周彤住得离公司很远，每天需要坐两趟地铁，倒两次公交。路上遇到障碍物时，“小杰”就会事先停下来，提醒主人。
来到公司，小家伙就开始自由活动，或趴或坐，有时还跟同事互动玩耍。“小杰”训练有素，从不打扰其他员工工作，能一直坚持到午休，才随周彤下楼上厕所。
周彤任职的公司叫心智互动，公司的目标用户群体主要是视障人士。已经在此工作了一年多的周彤，写文章、编辑新媒体文案、回复后台信息……都是些和健全员工同样的工作，她做起来愈发得心应手。
然而，能力如此出众的她，本科专业却是与此不相关的音乐表演。
周彤坦言，尽管大学学了4年音乐，却从没想过将来以此为生。她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仅仅是因为不喜欢针灸推拿。她2012年就已参加工作，而2014年河南盲人按摩师李金生才第一次走进高考考场。因此，在周彤上大学的那个年代，她没有更多的选择，要么针灸推拿，要么音乐表演，仅此而已。
毕业后周彤才发现，音乐表演专业的就业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宽。除了去学校当老师，多半就是到艺术团从事表演工作。最终，热爱写作且向往自由的周彤选择另辟职业道路。
她的第一份工作在中国盲文出版社，担任盲文图书的编辑校对。当时刚来到北京，能找到一份跟盲人有关且自己能胜任的工作，她很珍惜。后来，周彤在音乐教育机构做过新媒体运营和音频课程开发，也在公益机构做过主持人，甚至还通过领养导盲犬后参加一些宠友聚会和宠物旅游团，进入了宠物行业。心智互动是周彤正在尝试的第五份工作。
无论是针对视障群体招募的用人单位，还是多元融合就业的普通公司，周彤都待过了。但求职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她也被用人单位拒绝过很多次。
尽管每次面试时周彤都会告诉HR，自己能流畅使用电脑，可大多数招聘者表示怀疑。甚至有些企业得知她有视力障碍后，直接拒绝了她。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一次周彤带着导盲犬去面试，由于HR很怕狗，立刻结束了面试。
“我被拒绝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能力问题，因为还没有进入到能力考核的环节，就因为视力障碍被拒之门外了。”周彤无奈地说，视障者找工作最困难的地方不在于客观上的差距，而是企业的刻板认知：聘用盲人存在通勤安全问题，盲人无法正常办公，走到哪里都需要贴身照顾......
事实上，这些问题并不存在。在以往的工作经历中，周彤没有常人设想的那些不便。她和健全同事一样，乘坐公交、地铁通勤，接水、泡茶、去洗手间，用手机点外卖然后下楼去取外卖。
读屏软件技术的发展，让盲人也可以熟练使用手机和电脑。读屏软件可以将手机、电脑上的文字、表情、图标等翻译成语音，盲人通过听语音就能正常使用电子设备。而且，读屏软件播放的语速非常快，健全人很难听懂，但对周彤这样的盲人来说，却是正常速度。
周彤认为，完成稿件时，在敲击键盘这样的动作层面，盲人与健全人没有区别，有些盲人的打字速度甚至比健全人还快。而真正决定一篇稿件成文速度的，是写作者的写作技能、表达能力、资料搜集能力和知识储备，这与眼睛是否看得见其实并无关系。
靠声音吃饭 她迎来爱情事业双丰收
为方便视障员工，心智互动公司将他们的座位尽可能安排在靠近走廊的一侧。在走廊边的一个工位上，一个竖起的麦克风格外引人注目。
这个工位的主人叫“仓鼠”，她也是公司优秀的视障员工之一，目前在公司运营部主要负责主播内容策划。
仓鼠刚刚工作一年，但她与公司的结缘却是在学生时代。还在大四学音乐表演的时候，仓鼠就成为了心智互动公司搭建的“爱说笑”平台签约的第一批主播。毕业后来到这里，除了参与有声书的录制和平台的直播，公司的配音工作也基本上由她一手负责。
由于有学习唱歌的基础，仓鼠的声音条件很好，对声音的掌控很熟练。通过控制使用不同的发音位置，她的声音能跨越全年龄层：从几岁到80岁，甚至还能模仿小男孩的声音。仓鼠的室友说：“她切换得太自如了，一会男孩，一会女孩，有时萝莉，有时御姐……”
刚开始来到公司做主播，除了磨练唱歌和沟通的能力，仓鼠的初衷其实是想广交朋友。但是，真正做了主播她才发现，每天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人，有喜欢自己的忠实粉丝，有时也难免被杠精中伤。开始时用户的指指点点让她有些吃不消。她说，“我脾气火爆，但是做主播不能这样，有段时间很郁闷。”
毕业后她正式入职，不仅担任主播内容策划运营的工作，还兼任爱说笑红人主播每周的户外直播。从去年9月至今，还负责公司开发的“鸿盟天书”项目里的产品配音工作，共有27名配音员参与，都在仓鼠的选拔和培训后才正式选用。
对于这个任务，仓鼠非常认真负责，她监督录制每一条录音，如果觉得不合格就一遍遍地重录。现在“鸿盟天书”里一共有90多个角色，全部由这27个配音员完成。每人分饰多个角色：少则两三个，多则七八个。
仓鼠在心智互动公司工作得很愉快，她个人也收获了爱情。仓鼠的男友是国家滑雪运动员，在她还做主播的时候，同为视障者的他，每天训练时都会将仓鼠的直播作为背景音，空闲时间他们会在直播间连麦互动玩游戏，缘分的牵引让他们在相处中逐渐熟络起来。
不需要特殊照料！盲人融合职场有法则
仓鼠和男友相识的“爱说笑社群”，是专为视障人士提供的交流展示平台。平台里已经促成了很多“看不见”的爱情故事。
相比健全人，视障者圈子窄，业余的娱乐项目比较单调，单身率很高。“爱说笑社群”里有游戏、畅聊、才艺、讨论、说唱、电台听书、新闻热点等板块，视障群体以此作为桥梁开展交友互动，丰富业余生活。而作为平台的内容运营者，今年情人节时，仓鼠还策划举办了“怦然心动”情侣活动，帮助视障单身男女进行情感互动、恋爱交友。
爱说笑社群是公司的三大业务之一，心智互动公司的另外两个主要业务是心智无障碍助手和听游江湖游戏。为促进多元融合就业，公司为视障者提供了产品经理、程序员、配音员、主播、文案、客服等工作岗位。目前，企业内约有三分之一的全盲员工。
这些视障员工在公司里的生活和工作，与健全员工并无太大区别。除了视障新人面试时，公司会派专人到公交车站点接他们，入职第一天会先带他们熟悉工作环境之外，便不需要给予过多的照顾。视障员工能够凭借他们的感觉，准确找到同事的位置，在办公区安全行进。
在工作中，视障员工也不需要太多的额外帮助。比如，周彤可以独立地在网络上查找资料，编辑或上传文章。需要健全同事帮忙的，仅仅是身份验证时拖动验证图标，或者在搭配图片时需要健全同事帮忙挑选图片细节。
公司的健全员工也早已经习惯和视障同事一起生活和工作，除非视障同事提出需要帮助，否则他们不会刻意照顾这些视障同事。健全员工日常需要做的，就是整理好自己的工位，保证公共空间的整洁，不给视障同事的行动造成障碍。
即便在工作中真的发现视障同事可能有应付不了的情况，健全员工们也不会大惊小怪，他们会默默的移走视障同事前方的障碍物，或者观望她们是否能自行处理，真正需要帮助时再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而这些，并不是经过公司统一培训完成的，这就像是不成文的传统一样，自然而温暖。在这里，视障群体不会被另眼相看。
除了服务于视障者的娱乐和社交，心智公司也在努力为视障者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招聘时对学历没有要求，只要能力足以胜任即可；招聘流程和普通公司一样，正常网络渠道即可投简历；不为视障人士特设岗位，但有岗位需求时非常欢迎视障者前来应聘。
心智互动公司市场部总监余海菊认为，对企业来说，积极提供就业机会，但不降低对视障员工的要求，这是多元融合就业的基础，是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根本，更是为了给予视障群体真正的平等和尊重。
盲人自己要走出来 充实自己更重要
像周彤和仓鼠这样的员工，在视障群体里是明星般的存在。
作为一个成功尝试主流职场的过来人，周彤建议视障朋友们多尝试，喜欢什么就想办法学，不要害怕失败。即便现在工作已经很熟练了，她依旧很关注新媒体动态，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储备。她认为，虽然现阶段主流社会对盲人的认知还比较局限，掌握更多的工作技能仍然是当前第一要务。
除了本职工作外，仓鼠还利用业余时间，开设配音公开课，教授视障人士配音技巧。她说，虽然现在国家鼓励自主创业，声音工作者越来越多，却没有专门针对盲人的课程。其实大多数视障者的听觉都很灵敏，对声音的捕捉比健全人更敏感，所以她希望能帮助想要学习配音的视障朋友。
仓鼠说，现在视障者的学习方式主要有几种：阅读盲文教材，听有声书，或者通过电子书读屏。很多时候他们并不缺乏学习知识的能力，而苦于没有学习途径。
工作后仓鼠曾想学习一些理财投资相关的知识，但碍于很多财会、金融书籍没有电子版无法朗读，也没有配备的盲文教材，“想学也学不了”。
据统计，中国已有视障人士约1700万，是世界上盲人最多的国家。也就是说，大约80人里，就会有一人存在视力障碍。但这个群体中很大一部分人还未走进大众视野。
心智互动的视频号“盲里盲外”每周四会开展盲人户外直播活动，直播中展示盲人独立出行的过程，遇到障碍物如何处理应对等。希望以此鼓励更多的视障者勇敢出门，多元融合地生活和工作。
余海菊认为，视障者无法正常步入社会进行社交和工作，一方面是社会认知的阻碍，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自己的圈子和社群。“要从家里走出来，也要从心理走出来”。
实习生 杨宛鸯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白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