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与幽默巧妙结合,“典型”是描述欧·亨利笔下故事的恰当术语
北京日报 2021-05-14 15:07

最近,随着《欧·亨利小说全集》的出版,这位与法国的莫泊桑、俄国的契诃夫齐名的“世界短篇小说巨匠”重又回到人们的视野。

从囚徒威廉·波特到小说家欧·亨利

欧·亨利本名威廉·西德尼·波特,1862年出生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父亲是医生,母亲在他三岁时死于肺结核,外祖父是成功的报纸编辑。他在酗酒的父亲去世后,由经营寄宿公寓的祖母抚养,并在姑妈创办的私立学校学习。“我13岁到19岁期间读的书比以后任何时候读的书都多,”他说,“我那时的品味比现在好得多,因为我过去除了经典什么也不读……我现在没有时间读书。我所有的书都是在20岁之前读的。”

欧·亨利(1862-1910)

波特15岁时在叔叔的药店里当学徒,4年后成为一名执业药剂师,但不久就被送到了德克萨斯州的一个牧羊场。那里的户外生活有助于他肺结核病的好转。两年后,他搬到德克萨斯州的奥斯汀并娶了一位当地富商的女儿。对绘画和素描感兴趣的他在德州土地局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错的绘图员工作。但因他担任银行出纳员时挪用公款,虽然岳父已偿还,陪审团宣告他无罪,但联邦银行审查员要求重新审理此案。他先是逃到新奥尔良,然后又逃到洪都拉斯。得知妻子病危回家后的他,被判处在俄亥俄州的监狱服刑5年。

尽管作为药剂师,他在监狱的待遇不错,而且还有写作的自由,但坐牢对他来说仍是巨大的创伤。他写给女儿的信从未透露他离家出走的原因,甚至也没有透露他身在何处。正是在这段人生的黑暗时期,他成长为享有盛名的欧·亨利。1902年,出狱后的欧·亨利来到纽约。他笔下的故事开始充斥各种文学杂志。8年中,在编辑的激励下,他保持着惊人的产量。但名利双收的他仍然躲在笔名后面。他的第一本小说集《卷心菜与国王》(1904),广受欢迎。《四百万》(1906年的纽约有四百万居民)更是让他名声大振。自此以后,他的作品从未绝版过。

第二次婚姻失败的他像他父亲一样喝得越来越多,写得越来越少。而三十年前威胁他母亲和妻子的肺结核也在吞噬着他的生命。“拉开窗帘,让我看看纽约,”他说,“我不想在黑暗中回家。”将死之际,曼哈顿桂冠散文作家和美国现代短篇小说之父的心仍属于那片被东河、哈德逊河以及哈莱姆河包围的狭长地带。多年以后,美国文学刊物的编辑们在赞扬一个人的写作水平时会说,终于有了一位作家,他和欧·亨利一样了解并热爱纽约。

痛苦与幽默的巧妙结合

欧·亨利最卓越的成就是将浪漫主义与现代工业城市融合在一起。他的浪漫不是发生在一个特定的地方,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他那个时代的现实主义者,如斯蒂芬·克兰、弗兰克·诺里斯和西奥多·德莱塞,都试图以不同的方式来对抗世界。但欧·亨利想要的,也是他在小说中创造的,不是对抗而是逃避。当然,那样的逃避并不是简单而直接的。人们从他的故事中读到的是二十世纪头十年纽约的社会历史。那样的历史充斥着贫穷、痛苦和死亡。

《带家具出租的房间》中没有交集的男女主人公以同样的方法死在同一个出租房间里。《砖粉街》的男主人公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贫民窟的主人”。在《一个未完成的故事》的结尾,叙述者梦见自己在天堂里,却被一个天使警察审问。还有《麦琪的礼物》中一对穷困的年轻夫妇忍痛割爱互赠圣诞礼物。这种将痛苦与幽默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的技巧是一种特殊而罕见的才能。“典型”是描述欧·亨利笔下六百多个故事的恰当术语。与创作风格渐趋变化的契诃夫相比,欧·亨利的开始就是他的结束:不仅单从故事内部很难判断写于何时,而且质量上也没有明显的区别。其不可思议又恰到好处的巧合,与出人意料却又合乎常理的结尾,成为欧·亨利小说艺术的标志。直到今天,作家们还在为这方面超过他而努力,却只是再次证明那句老话的正确性:你无法在一个属于冠军的游戏中击败他。

毫无疑问,欧·亨利切身体会到的痛苦是他写作的最大财富。他也常常善意地取笑人们的愚蠢,但那是一种温和的讽刺。阅读他的小说有时会有一种快乐和轻松的感觉,堪比维也纳的华尔兹。但他并没有将人性过分浪漫化,也并没有忽视邪恶的存在。他用幽默的方式巧妙编织种种逃避方式。《艺术大师》中,一个骗子责备一位艺术家:“现在,孩子,”庄重又不失和蔼,“你和我得有个‘艺术’对‘艺术’的对谈。你有你的艺术观,我也有我的。你的艺术观是传承自缪斯的艺术;而我是办正事的商业艺术观。这是我的计划,事实也证明大大奏效。”

如此幽默让人忍俊不禁,却也因为有文字游戏之嫌而受人指责。但欧·亨利写作时的自律和对小说艺术的热爱,远比他的一些批评者愿意承认的要多得多。他只是试图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做得非常好。施特劳斯的华尔兹既不像巴赫,也不像勃拉姆斯,但你不能因此就说他是轻浮的。这正如我们不能因为一条漂亮的狗不是一匹漂亮的马,或者一个英俊的男孩不是一个潇洒的男人而责备他们。

艺术不一定要乏味,但一定要有效

欧·亨利的故事主题有着笑中带泪的严肃,他也非常重视能恰当呈现主题的写作技巧。在《留声机与把戏》中,欧·亨利借叙述者的口宣称:“叙事的艺术在于,在你就与主题无关的话题发表你的观点之前,向你的观众隐瞒他们想知道的一切。”这正如他所有的好故事都是包着糖衣的苦药丸。在《菜单上的春天》中,他先是以一句简短的话开头:“这是三月的一天,”然后继续写道,“如果你要写故事,可千万别这么开头。再没有什么比这种开头更糟糕的了。这样开头缺乏想象力,平淡乏味,好像仅仅是些风言风语。可是在这儿倒还勉强凑合,因为下面这一段本该用在故事的开头,只是太过离奇荒诞,置于缺少思想准备的读者面前,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是一种无艺术的艺术。什么样的人能够像欧·亨利一样写出这样的句子:“女人是时钟的天敌”,或者“女人不读杂志上的爱情故事……这些爱情故事是由胖胖的抽雪茄的鼓手和十岁的小女孩来读的”。还有,一座纪念雕像矗立在纽约的车流中,“除非他的神经是铁打的,否则这位伟大的将军一定会觉得世间的荣耀就这样消逝了。”在最好的时候,欧·亨利可以说是既才华横溢又睿智练达,既严肃庄重又诙谐幽默。他的作品是所有这些品质的调和物。虽然这调和物是根据“典型”的公式酿造的,但仍然是最有效的,因为它是欧·亨利独创的。艺术不一定要乏味,但一定要有效。艺术家也不必令人厌烦,但一定要真实。就像所有优秀的艺术家一样,欧·亨利也是一个矛盾而复杂的混合体,但他几乎从不乏味,一如他层出不穷的选集所呈现的那样。

原标题:欧·亨利的“典型”

文/冯新平

来源/北京日报 

编辑/贺梦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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