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 黄浩:老屋门前的那块菜园子
作家联盟 2021-01-10 08:00

我家老屋的门前,早先年间是一片稻田。后来的日子,爷爷他们兄弟分家后,各家都各自另起炉灶了,于是把这片稻田改用来种菜了,当地人称之为“菜地”。我爷爷分到的是我家大门前中间的这一块,大爷的在北边,二爷的在西边,七爷(实为三爷,因“三”与“山”同音,于是孙辈们都叫他为七爷)的在南边,四爷的在西南边。——为防止鸡鸭等家畜,把种好的菜吃悼,各家都要用小竹竿将其筑成篱笆,一二米之间要用一根木桩固定,腰间用细细的篾条围上,再用稻草把它们扎紧,当地人称之为“菜园”,前面还要专门做一扇门,于是叫它为“菜园门”了。

我爷爷家总共有九畦地埂。爸爸与爷爷分家后,其中的三畦,分到了我家。在这里,一年四季,种上各种各样蔬菜,如辣椒、茄子、白菜、油冬菜、包心菜、芥菜、萝卜、四月夹(豆角)、豇豆、扁豆、天罗(丝瓜)、南瓜、黄瓜、葱蒜和芋头等。豇豆、丝瓜、南瓜等藤菜,是长条形的,所以要把它用小竹竿搭个架子支撑着;而长在菜园边上的那些,它会顺着篱笆弯曲向上盘绕。——到了收获时期,整个菜园子里,春意盎然、枝繁叶茂、硕果累累,藤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瓜果,一派丰收景象!

还记得,大概在我六岁那年,爸爸(是板桥小学老师)从板桥带回家一些韭菜,把它到种到菜园里一块埂边角落上,因这菜本地还没有,有一天,让我看到了,但不知是何物?问了爸爸,他说:“那叫韭菜,”“哦!”以后的日子,隔壁邻舍也会来“讨点”种种,于是家家户户都有了韭菜了。——几年后,大叔从杜泽(那时铜山源水库做民工)带回几根番茄苗,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乡亲们叫它“洋番椒”,以后日子,我们家又开始种番茄了。

在这菜园子里,我家有时也会种点甜瓜、向日葵。甜瓜,除了自己吃的外,剩余的那些,都要把它拿出去卖掉,以补贴家里收入。而向日葵,收割后,则要把葵花籽剥下来,把它晒干,再用纸包好,要放到过年时炒熟吃。

清晨,在阳光照射下,晶莹的露水闪闪发亮,绿油油、鲜嫩嫩、水灵灵的;阵阵微风吹来,绿叶在沙沙作响;小鸟啁啾婉转,喳喳叽叽叫声不断。瓜果蔬菜、整整齐齐、成畦成行;又大又圆、半红半绿、油光发亮。此情此景,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夏日里的菜园,映入眼帘的是各种各样的绿色,绿叶中长着一朵一朵小黄花。南瓜花、天罗(丝瓜)花,五颜六色、光彩夺目,蜂拥而至。尖尖小小番椒、细细长长的丝瓜、满身长刺的黄瓜、开着紫花的扁豆、又大又黄的南瓜……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地生长着。

那时,乡亲们白天都要参加生产队干活,傍晚息工回来,夕阳西下,纷纷挑着粪桶去自家菜园里,浇水、锄草、施肥。

妈妈经常会去菜园干活,每当放学回家,我也会跟去帮下。有时也会叫上大妹,一起去浇菜,毕竟还小,挑水是不行的,便是一桶一桶地抬,每次我都在她的后面,还要双手抓着水桶,怕它滑下去,一不小心翻倒,弄得浑身湿透。——有的时候,也会去下菜园子,随手摘根黄瓜吃吃,用手擦一擦,几口就吃完了,其味道是那么的纯香、那么的清爽!

奶奶是个勤奋的人,把一些没吃完的菜,如豇豆、四月夹、南瓜、萝卜等,洗干净后,切成条片,像豇豆、四月夹,还要把它放到锅里煮熟后,再拿到太阳底下晒,一般要三四天才能晒干。如碰到中途下雨,要放到锅里烘干,不能火力太大,要微火慢烘,否则容易烧焦。小时候,家里的楼板下,挂满了豇豆干、南瓜干、萝卜干,等到了下半年,蔬菜青黄不接,再拿下来烧着吃。——像包心菜、芥菜这些,可以用来做咸菜。先把它切碎,再用饭甑蒸熟,然后放到笸箩里去,拿到太阳底下去晒几天。晒干后,就要放进老酒坛里去了,这样做的目的,是可以长期保存。需要时,随时可以拿出来吃。

菜苗,当地人称之为“菜秧”,一般人家都是自己播种。有那家某菜秧不够,大家都会相互调剂下,到其他人家里要点需要的菜秧,如有这种情况,大家都非常愿意帮忙。像番椒秧、茄子秧,这些菜秧经常会也会上门兜售,“卖番椒秧啰!卖落苏(茄子)秧啰!”的吆喝声,在那个季节,时不时会在村里听到这叫声。

在那个年代,大家在收割前,都要留一些种子。播菜秧,算是技术活,非得老手才行,我家这件事情,都由爷爷来做的。先要把那些做“菜种”菜籽晒干,再用纸包好,上面写上菜名,便于种类分辨,然后把它放到葫芦壳(专用来放菜籽的,这样做,能防虫、防潮,当年村庄里很多人家都有)里去,用盖子盖上、封好,然后吊到楼板下的横梁上,放到来年再拿出来用。播菜秧,都是放在“石龙底”的那块菜地上。先把土地平整,要把土尽可能弄得碎点,再把土淋淋湿,铺上一层薄薄农家肥,有时也会放点草木灰。再菜籽撒到泥上去,不要太密,也不能疏,再盖上一层薄薄的土。适时还要浇浇水,使之保持一定湿度。

种芋头,不像其他那些蔬菜,用菜籽来播种。把它收了后,要挑些壮实的芋头放好,等到来年来做种子用;因新生出来的芋头(“芋头子”),都是长在它的身上,于是当地人称之为“芋头娘”。

要种芋头了,先得用锄头把那畦埂开好,再用小锄头挖出一个个浅浅的、小小的坑(坑与坑之间,要保持一定距离),把事先准备好的芋头埋进去,再盖上一些碎土,算是完工了。那时候,爸爸在外地上班,于是这些“生活”,都由妈妈与我代劳,有时让爷爷看到后,会过来帮帮忙。接下来,我们会隔三差五地去看看,是否发芽了?如看到是发芽了,一棵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就等着收获季节好了!每当这时,妈妈会自豪地说:“今年有芋头吃了!” ——因为这是我们“自力更生”胜利的果实!

青番椒,除了平时吃的外,剩下用来做“腌番椒”,依据各人所需,有切碎的、也有整条的,腌制时加点葱、蒜、萝卜和适量的盐,然后放到锅里或盆里,将其反复搅拌,之后倒入老酒坛里。红番椒,要用缝衣的针线穿成一串,然后挂在楼板下晾干,这样可以长期保存。

白菜,包括油冬菜,只是少量的,是拿来新鲜吃,大多数的会用来腌冬菜(泡菜,冬菜是当地土话)。有些人家也会种点长杆白菜,专门来腌制冬菜。要把地里拨出来白菜,用簸箕挑到双港(地名)去洗,洗干净后,拿到溪边的草坪上晒干,然后收好挑回家来,因为要晒干方能淹,所以一般要选择晴天进行。

“踏冬菜(意为腌白菜)”的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各有分工。小孩、女人先把把白菜根须部切掉、残叶剥去,堆放在一起等待。这时,那个被安排要“踏冬菜”的人(一般都是年富力强的壮劳力,如我家则是爷爷或小叔),要把脚洗干净,之后把事先准备好草鞋(一般都是新的编,且没用过的)穿上,大步跨到缸里去。一切准备就绪,随后开始了,由家里主妇把白菜放到事先洗干净的缸里,一次就放四五棵,并摆叠放整齐,并撒上少许的盐,把它拌均匀,然后站到白菜上面,反复踩踏,直到出水变软,如此反复!——全部完成后,用事先做好的毛竹条,横竖摆放好,形如“井”字,再用几块大石块压上,这样做的目的,能使缸里的白菜全部淹没,以防止腐烂;最后用大笸箩盖上,有时也会用大斗笠盖上,这样既可防灰尘,又能避免更多的挥发!——一般过十天半月后,就可以捞出来抄着吃。

——小时候,每当家里有“踏冬菜”的事体,觉得太好玩了,总喜欢站在边上看着,有时会觉得光看还不过瘾,这时爷爷就会把我抱起来,与他一起“踏冬菜”,以此给我带来一种满足感!

在这菜园里,乡亲们有时也会种点甘蔗、糖蔗等作物。在甘蔗、糖蔗生长过程中,快要成熟那段时间,要追肥,需要多施一些农家肥,尤其以粪肥为更好,这样做,不但能使之长得更快、更粗壮,而且还能变得更甜。而那时的化肥还没普及,农业生产都是以农家肥为主,栏粪(猪粪)就由生产队统一使用。因田多肥少,如果是单单用栏粪,还是远远不够的,于是生产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年内,有那么几个时间段,少则一二次,多则三四次,家里的粪便也要归集体使用,统一倒到队里的毛坑(厕所)里去,这种做法,当地人叫“闭粪”。当年的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座毛坑,它主要功能是来积肥的,也是“闭粪”时,来存放粪便用的。——正因为如此,如遇到生产队“闭粪”了,为使自家甘蔗、糖蔗长得更好,“欲望”战胜了“理智”,也有些人家,会趁夜深人静时,偷偷地把粪桶挑出去,把粪便倒到田埂上去。

甘蔗,从地里挖出来的,除了少量吃掉外,大部分都要埋在地下,除了少部分是拿来做种外,大多的是过年时,再挖出来吃。如果我们小孩实在想吃话,大人也会挖一二根出来,给我们吃吃,以解解馋!

糖蔗(记忆中,我家只种了两年),到立秋收割后,把它扎成一把一把,放到路边上等待出运。我家与爷爷家的糖蔗,都由小叔用独轮车推到相对(地方名)去榨糖,并还要带上一些柴火。因爸爸要上班,家里就让我跟小叔一起。那时还在读小学,只有十来岁,不懂什么事,全听他安排。那个年代,还是集体化,白天要到生产队出工,只有工余时间能由自己支配。正是因为这样,都要等到休工后方能前往,一般都安排在傍晚时分出发,晚上才能到达目的地。到后先把车上的糖蔗卸下来,搬到厂房里去,排队等候。

夜幕下的厂房,灯火辉煌(他们已经用电灯了,而我们村里还在用灯盏),里面摆放一台压榨机和一个大大的灶头,里面按放着大大小小的锅,有七八口之多,火势大小从前到后慢慢变小,从大火到微火过渡。它们的边上,站着很多干活的人,有开机器的,有烧柴火的,有手拿锅铲在搅拌的,一幅繁忙的劳动场面。

在厂房里,我见到好多已经加工好的红糖,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甜味,芳香四溢,心想:怎么有这么多的糖的!瞬间口水直流。在等候中的小叔看到我,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说:“你要是想吃,就拿点吃吃好了,没事的,”“此话”真当壮胆也!于是毫不犹豫付诸行动,随手拿了一些吃了起来,算是意外收获了吧!

在难熬的等候中,到了深夜时分,小叔叫我:“快醒醒,轮俺里了!”从睡梦中醒来的我,跟着他快步向机器旁边奔去,他人高腿长,我只能跑步而去。实在太小了,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乖乖看着小叔在劳作。他立马把放在地上面的糖蔗,抱到机器上去提汁,随着在两个滚轮的正向转动,伴随发出一阵又一阵“嚓、嚓、嚓”的机器声,蔗汁顺着凹槽流到水桶里。把提取蔗汁清净,除去杂物,再倒入第一只锅里,用大火燃烧(其作用是蒸发多余水分),烧到一定程度后,要换放到第二只锅,如此循环,直至使其变成结晶状。从取汁到结晶,一般要持续二三小时左右。接着把它铺在笸箩晾干。

临近天亮边,帮着小叔把红糖装到箩筐里,还要把糖渣(做烧料)一起推回家,算是全面告成了。不过,上课又要迟到了!

每次到家后,妈妈总是还要再看看,是否再晒下方能收藏。一般情况下,都还是再晾几天的,最后红糖放到老酒坛里去,并密封好,随时可拿出来吃或用。

还记得,上学之前的有一天,爸爸外地出差回来,带回一台“海鸥——120”型照相机。这是我与大妹是第一次看到,问:“这个什么东西呢?”爸爸回答说:“是照相机呐!”随后,爸妈和我俩步行去了菜园,以菜园里的蔬菜为背景,定格了我与大妹童年那些珍贵瞬间!

——原来菜园子,随着村里人口的不断增多,现今已被大大小小房子所取代了,不复存在,已经成为了过去!曾经的“乐园”,一段难以忘怀的乡愁,给了我童年的快乐,也留给我儿时许多美好的回忆,让我深记在心、永生难忘!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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