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海涛
在我们山东老家,一年之中,人们起得最早的时候,是在大年初一。大年初一最隆重的事情,是去拜年。
一想起拜年,我就像回到了少年时代,回到了大年三十晚上温暖的被窝里……
似乎是寒风凛冽,风刮得树枝呼啦啦地响,睡得正香时,父母就在喊了:该起了,该起了,过年了。一问,才凌晨四点,离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凌晨三四点,大概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我恋恋不舍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磨磨蹭蹭穿衣服,缩着脖子,站在院子里,还觉得恍恍惚惚。
檐下的电灯把院子里照得通明,院子外面还是黑的,炮仗声响成一片。父母已经开始烧锅。锅烧开了,要下饺子。饺子是头天晚上包好的,大年初一要吃素饺子,讲究“素净一年”。吃完饺子就要出去拜年了。外面还是黑的,我跟着父亲、三叔、道仁哥,还有弟弟、堂弟,一块出门。
多年以后,我想起来,觉得老家的拜年真是一道奇特场景,像一场行为艺术。那时,我不知道拜年为什么要起那么早,后来觉得也许是拜个早年的意思。天还没有亮,在凛冽寒风里,在震耳炮仗声中,在刺鼻硝烟里,在黑乎乎的街上,在小胡同里,拜年的人一伙一伙的,来来往往,烟头明灭着,人们嘻嘻哈哈走着,不时点一支炮仗扔在头顶上,炸得纸屑纷纷扬扬。
那一伙一伙的人,有的是本家子侄组团,有的是邻居组团,有的是好友组团,男人和男人组团,女人和女人组团。黑暗中,离得远了,认不清人,只听说话声;或走得近了,谁谁谁都认清了,就彼此招呼起来,“二哥,起得早吧”“是老三啊”,嬉笑怒骂一番,透着喜气洋洋。一伙一伙的人,会涌进一家一家灯火通明的院子,那院子里必然住着至少一位“上年纪的人”,家中的长辈。
上了年纪的长辈,在大年初一也醒得很早。天冷,有的老爷子盖着被子在床上坐着,有的老妈妈年岁太高,还睡在床上。他们也早早吃完饺子,静候着一波接一波的拜年。拜年的人一到,一屋子人,闹哄哄的,问候长辈的身体,问候长辈的饮食。
我乡风俗,大年初一,吃的饺子碗数越多,就越有福气。于是,吃饺子时,很多人家并不盛满,十多个饺子是一碗,六七个饺子是一碗,有时一两个饺子也是一碗,只为讨个彩头。
问罢长辈的身体,拜年的人,也把一年中最重要的事,简要向长辈汇报下,子女咋样、身体咋样、收成咋样。有的拜年人调皮,一进屋,就作势下跪:大娘,我给您磕一个。大娘连忙搀住了,嬉笑怒骂一番。早先,乡间拜年时,时兴给长辈磕头,呼啦啦跪下一片。后来,慢慢地不兴磕头了。有时,大人会让小孩子给爷爷奶奶磕头,助助兴。
人们在长辈的家里,来不及说太多,又一波拜年的人就上门了,于是退出,再去另一家。
拜年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村子那么大,天亮之前的时间那么短,在那夜幕里,我们步履不停,走了一家又一家,从村北头走到村南头,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看过隅首(指村中东西大街与南北大街的交汇点)里的二爷爷二奶奶,南头的干爷爷,又去看西菜园的二奶奶,再去看校长家、老师家……
渐渐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村里所有的长辈都看望过了,拜年接近了尾声。等到新年的阳光打在脸上时,拜年的小分队忽然像积雪融化了一样,无影无踪了,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中。
早上这波拜年结束,街上到处都是人。很多平时见不到的人,很多在外打工的人,很多在外上学的人,都出来了,在街上溜。吸烟、吃瓜子、聊天,像在集市上一样,热闹非凡。在那热闹里,会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一看表,才上午9点多。
9点多,似乎是一瞬间,街上忽然又空了,一些人回家补觉,一些人打麻将、推牌九、玩扑克牌。大人有大人的牌场,小孩有小孩的游戏。
待到中午,家家摆出丰盛的饭。俺们乡下,年夜饭比较简单,最丰盛的饭是在大年初一拜年后的中午。年前炸好的鲤鱼、做好的滑肉,鲜丸子、糯米饭、扣肉、馒头……蒸热后,一样一样端上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团圆饭。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