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澳门回归25周年的命题创作到从澳门本土原型人物的书籍日记中找寻舞台形象,谍战舞台剧《夜行者》,让观众看到了话剧舞台题材延展的另一种可能性。李乃文和唐旭两位男主角旗鼓相当,导演赵淼举重若轻,在黑暗中完成的转场丝滑高级,海浪声、汽笛声、锣鼓声,声声入耳,彭骁、林可达、云飞飞,一个个不惧黑暗的人,在信仰的加持中闪闪发光……
几乎所有的抗战谍战剧都过了一遍
虽然是献礼澳门回归,但在创作之初,这出戏便确定了给年轻人看的定位,不过导演赵淼说,“只有先打动自己,才有可能打动年轻人。”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比如中共特科、省港大罢工、香港大营救,甚至西南剧展,在寻找线索的过程中,赵淼和他的团队锁定了七八个人物,“不仅仅是澳门,我们甚至将岭南一带和上海地区的抗战活动都纳入剧中,每一个细节都有那一时期若干英雄的影子,包括剧中的一些情节,甚至用了当年周恩来同志组织的一次营救改编。”像这样的人物梳理就进行了一年的时间。
可即便是将七八个英雄人物的故事放了进来,赵淼仍觉得不够打动人,“毕竟近几年谍战影视剧太多了,哪一个拿出来都比舞台更详尽、更丰富,更具多重空间,甚至那种反转,是舞台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包括找任何演员来演,观众心里都会有一个预期,他的身份一定是正面的。”在漫长的找寻主题的过程中,最终编剧写了兄弟俩,写他们是如何从澳门走出来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在赵淼看来,“虽然他们并没有真正回家,而是牺牲在了回家的路上,但是他们的心已经回家了。”
主旋律谍战剧,这是赵淼第一次触碰这样的题材,他的慎重超过了以往所有的创作。于是,这两年他几乎没有做其他新戏,就是希望干扰自己的因素越少越好。两年的筹备,96天的排练,7天的合成,这样的数字在话剧中绝对算得上奢侈,仅在首都剧场就足足合成了4天。
赵淼说,“制作方极其给力,原本剧中的狮头是两个的预算,但后来为了剧场效果,制作了六个。虽然只有10个演员需要在台上展示舞狮,但排练时全员参与,就连李乃文和唐旭两位主演也一样跟着练习和掌握。”为了这出戏,主创团队把国内几乎所有的抗战谍战剧都过了一遍,就连国外的经典谍战影片以及香港的警匪片,赵淼也要求剧组必须全都看,从《信条》《碟中谍》到《谍影重重》,这类题材中的人物节奏色彩,剧组都进行了研究,目的就是找寻那种强烈的风格感。
从“黑糖豆”到“不一样”
剧中的两位主演李乃文和唐旭都与赵淼渊源颇深,唐旭是他的表哥,李乃文不仅是唐旭的大学同学,还曾经给考中戏导演系的赵淼辅导过台词和表演。“可以说我是看着他们的戏有了冲动才创建了三拓旗剧团,如果没有他们,我现在可能也不会干这行。从1993年开始,他们的每一次汇报演出我都去看,还经常去他们宿舍,8个人一间的宿舍里,除了他们俩,还住着(辛)柏青哥、(王)千源哥,他们看着我长大,我看着他们的戏长大。”
熟悉的人都知道,之前的李乃文被大家称作“黑糖豆”,又黑又坏又逗,是他一直以来的角色定位。接这个戏李乃文犹豫了很久,虽然一直想回舞台,但是他也一直在问赵淼,你究竟想排什么样的戏。“我们俩还有(唐)旭哥有个群,其实就是一个专门劝说乃文哥的群,我说如果要回舞台,时机到了。他问为什么?我说,第一体力足够支撑能演得动,另外就是影视是上升期,舞台剧算是加持,双腿走路虽然也有失败的案例,但前提是要遵守舞台的规则。他还是一直没答应,经纪团队也非常谨慎,我说要不这样,正好我们有个戏《虚像的道化师》,要不来看看,如果觉得对就来,不对就算了。那天他本来要去青岛拍戏,就修改了计划专门来看戏,而且是带着团队一起来的。”
看完之后,李乃文站在门口半天没说话,突然来了句:现在的戏都这么排了吗?一句话,赵淼明白,这出戏可能震动了他的戏剧观。时隔20年重回舞台,李乃文心中虽没有具体的形象设定,但方向性的舞台样式还是有的,就是要做一部不一样的作品。如何不一样,赵淼也不知道,“如果现在就想到未来的样子,说明我们在当中没有碰撞出未知的可能性,你们的加入一定会让这个戏不一样,所以我们要不要一起冒个险?”
排了90天后感觉可以在舞台起飞了
第一次聊剧本,制作人海林、编剧唐夏娃和赵淼、李乃文、唐旭几个人喝了点酒,聊得很是尽兴,但开始排练后剧组规定,排练期间不许喝酒,晚上排练完直接回家回酒店,不能在外面闲逛,必须早睡。两位主演回去后,虽然不喝酒,但还是会熬夜到二三点讨论剧本琢磨潜台词。
赵淼说,“乃文哥其实不缺舞台剧,如果接一个非常传统的戏,这不是他回归舞台的诉求,恰好我们的团队也走到了那个探索的阶段,最好的冒险时机来了。乃文哥和旭哥身上有还没被开掘出来的另外一面,影视剧贴上的标签,话剧的排练场或许可以打磨出另一个棱角。舞台剧又综合又浓缩,磨合到位是可以呈现出一个角色的三面甚至四面,谍战剧就更是如此。”
按照一般明星话剧的排练规律,李乃文经纪团队给了24天的时间,但用赵淼的话说,最后“连蒙带骗”排练跨了90天。从排练初期形体训练、搭架子的阶段,李乃文和唐旭就来了,此后团队更是把别的事全推了。为了更高效,剧组在77排练中心租了两个排练厅,目的就是让两位主演的负荷没有那么大,一个排身段,一个排文戏,结果两人也一样跟着练舞狮、一起热身,不仅不偷懒,甚至还增加了排练时长,跟大家一起练完之后,再转到另一个排练厅单练。“乃文哥为了这个戏瘦了10斤,旭哥则增了8斤肌肉,他们感觉在舞台上能起飞了。”赵淼说,“有时乃文哥也会觉得太难、有些力不从心,但只要我说这个调度好看、有价值,对角色很重要!他便没二话,再练一遍。”
李乃文把整个上半年都给了戏剧,所有的影视拍摄都留待6、7月去“还债”。20年前,李乃文还是舞台常客的时候,或许无法想像如今再登话剧舞台已是粉丝经济的时代,首都剧场首演结束后,他看到粉丝在剧场外久候,便下车热情和大家打招呼,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以至于第二场谢幕时他还向粉丝及剧场表达了歉意。当时粉丝看到李乃文经过时喊着他在剧中台词的细节,让赵淼也印象颇深,“观众与演员的唱和就如同对暗号,这个场景让剧组其他人都很激动,一个作品以这样的方式被大家记住,还是很热血的。”
一个题材一部就好
为了这出《夜行者》,赵淼和三拓旗推了另外两部谍战戏,“同题材的,我们只做一部,就好比前两年做了《两京十五日》,后来遇到《长安十二时辰》我们就婉拒了,一个题材一部就好。”在赵淼看来,做了《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和《回廊亭杀人事件》之后,和这个同一出品机构合作的传统舞台剧,《夜行者》是最后一部了。“以后不会再做 ,其实第三个戏我们本来要做《呼啸山庄》,想做成那种哥特式酷酷的气质,而且从2020年就开始筹备了。《夜行者》是2022年突然杀出来的,后来我们决定二选一,那部戏虽然构思都做完了,但最终还是放掉了。”
至于不想再做这个类别的舞台剧,赵淼说“是不想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舒适区待久了总想跳出去,寻找自己所谓的不稳定性。小剧场的探索我们没有停,每年都会有特别的小剧场剧目创排,只是这些剧目不像‘回廊亭’、‘松子’、‘两京十五日’和‘夜行者’那样一年能有近百场的全国巡演,但它们对我们非常重要,是极致的冒险和探索。比如当年的《6:3》《水生》《署雷公》《失歌》和《吾爱至斯》,以及新创的《右之左》《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没有那么大的市场需求,但是我们依然会去坚持,借助这种‘不确定性’也来帮助大剧场的剧目做一些尝试和颠覆,虽然冒险,但很有趣。”就如同谍战舞台剧,甚至给了赵淼小时候捂在被窝里看鬼故事、偷偷在屋里玩火的感觉,“这种有点小惊慌的危险,特别有趣。”
但这种冒险基于的是对史实和舞台的尊重,据赵淼介绍,剧组编剧、舞美设计到服装设计,从创作之初就定下的原则是所有细节都来自于史实,包括服装、文本,甚至岭南狮子制作的细节,虽然是经过改良的,但细节上必须遵守规制,色彩方面,灰、白、黑、红都有据可查,甚至省港大罢工,当时学生的衣帽鞋裤,袖标是戴左臂还是右臂,所有这些符号性的标识都来源于真实的历史。而首都剧场的圣殿感更是戏剧界公认的,首演时,剧组全体给老舍先生、曹禺先生和焦菊隐先生鞠躬献花,后台则保持北京人艺一贯的肃静,不管是谁的朋友来,开演前都不能进入后台。
过了临界点后的变化是断崖式的
唐旭和李乃文于赵淼而言都是哥哥级的,给他们排戏,开始时赵淼很有顾虑,而他们两人也在排练之前就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了他,比如体能和身体的表现力,以及跟大家的融合度。“前两个都可以靠训练解决,唯独第三个。开始时感觉像是两只小猫进到了兔子群里,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一种我和你们是好朋友,但是我有点紧张的感觉。我也一直琢磨如何去解决,又如何去指出他们的问题,什么情况下可以当众说,什么情况需要私下说,有时则不说,而是通过训练和游戏的方式不知不觉来进行调整,但后来发现我想多了。他们表示,有问题就当众直接说出来,不用有任何顾虑,再后来两人甚至和剧组打成一片,当我看到其他演员开始跟他们开玩笑了,就知道这个互相试探的过程过去了,剧组反而让他们觉得特别安全。”
“如果真如我所想的那种沟通方式其实特别耽误时间,左说右说,说不到点上,其实他们两人非常直接,会直接问是不是错了,是不是慢了,需要我们怎么改。还有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是在我们排练到2/3左右的时间,他们的表演和状态突然就跃层了,我们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变化是断崖式的。他们自己也说,突然有一天感觉自己走路的状态都不一样了。之前一直在做训练,他们也很苦恼,觉得没有变化,但是突然有一天,仿佛过了一个临界点,整个人是一种向上的感觉。”但是赵淼判断,眼下还不是最好,最好的状态应该出现在第三座或是第四座巡演城市,从那时起,恐惧感也会消失。
赵淼一直跟演员说,我们需要在舞台上寻找一个幸福的时刻,在那一瞬间里特别感动、特别愉悦,可能也就是三秒钟甚至一秒钟,另外就是在谢幕的时候,要尽情享受观众的掌声。但凡在大舞台上享受过掌声的演员,永远会享受那种自信。
剧组下了演出期间不得聚会的“死命令”
每一次面临新的合作,赵淼都要跟投资人见面,当面听听人家找到自己的理由,以及未来对这个戏的规划,“如果是一锤子买卖,双方都别浪费时间。”同时,一个机会来了,几个核心的场面能不能想出来,也决定着赵淼会不会接住这个机会。“好多次,如果我自己想不到为什么要排这个戏,以及人家为什么找我来排这个戏,互不相爱的两方还是不要硬扭在一起。”
而双方有了信任,也未必就能一拍即合,“对于我们而言,别人的信任其实是我们最大的负担,我们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得起这种信任”,于是,《夜行者》的合同直到首轮演出结束后才和老合作方签署,“我希望留给人家资金去周转,缓解下投资的压力,把钱用在刀刃上”,足见双方已经默契到最好的状态。
北京首轮三场演出过后,赵淼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以往做戏的那种余热,这或许跟为了戏的呈现效果,在首轮演出时不允许大家在散戏后聚会的规定有关,转场多、技术复杂,表演强度大,所以剧组下了演出期间不得聚会的“死命令”,也就有了这种没有结束感的结束感。于是,即将于5月4日开始的苏州演出,大家似乎还憋着首演一般的感觉。而赵淼说,北京演出之后,剧组要着手改戏了,首要任务是再减十五分钟的戏。而为了这个戏,赵淼从自己眼下正在演出的四个剧组拆出了演职员,全力保着《夜行者》往前走。
这些年有了点不向资本低头的底气
前几年,很多创作团队都停下了脚步,但赵淼和他的三拓旗剧团却一直延续着自己缓慢的创作节奏,“之前我们像乌龟一样,一年小剧场的剧目可能只有十几场艺术节的演出,2020至2022年的时候,我们也是一年12场艺术节的演出,慢有时也是一种方式。”有一次,创作节奏都不快的导演赵淼和黄盈在陕西大剧院后台碰到了,两个人相视一笑,说了句:慢慢来。当年,年龄相仿的两人都选择了最难的那条路——组建自己的团队。
如今,赵淼台上台下的合作者基本都已共事20年,最新的合作者也已经3年了,这种默契度就已经决定了一件事如果要做,就相信可以做成。“在国外,艺术创作可以看出明显的连续性,但国内的变化太快了,从60后到00后导演,每一代人的路似乎都不可复制。再往下一代就又不一样了,他们一出来就要面对商业市场,可即便大家被选择的方式不一样,但每一代都是独一无二的。”
如今,曾经从“大戏节”走出的赵淼,担任着几个艺术节的策划职务,有了一些话语声音的他给自己唯一的使命就是让更多的民营独立剧团和年轻艺术家进入到艺术节中。“他们不在体制内,我不敢说艺术节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但或许是他们能够展示自己最好的地方。所以我们这代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得更专注和多元,也就是一专多能。同时不忘表达的初衷,终会崭露头角。”
到了这个火候,赵淼和他的团队有了那么点不惧怕“资本”的底气,因为精力有限,他们承认自己未必适合所有邀约而来的创作,所以他们只选择做最打动人、最特别的或者是最冒险的那一个。“我们会向投资人特别力荐那些在影视圈活跃的卓越演员,因为舞台不缺明星,但永远期待热爱戏剧的伟大演员。让属于戏剧的演员能够在舞台绽放光彩,其实是我们的幸运 ,也是我们‘对抗’当下‘资本’和‘流量‘的一种方式。剧目创作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渺小,不像当年参加‘大戏节’的时候,老觉得戏剧可以改变世界,而现在就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该做的事,把我们的价值观融入到戏里,能在戏中说自己想说的话,去打动和影响更多观众,这就是做戏的最大意义。”
摄影/弘川映画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郭佳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