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及周边的山西、陕西,不少农村至今保留着过年耍社火的传统。这项起源于秦汉百戏,在民间广泛流传的集体游艺活动,近几年由于短视频平台的火热,让原本极具地区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通过互联网传向全国各地网友的手机。
今年2月20日,被称为甘肃榆中最美“妖婆子”的网红“杨老二”在社火表演时被灌白酒,躺在床上休息后再没醒来。哥哥杨海龙今年是第一次被邀请成为其中一员,而像这种临时组队的社火演员,在西北农村并不少见。
这些参加社火表演的村民,有的是家传社火技艺,也有近年临时学习的。他们大多平日里有正式工作,春节回家后自愿参加这项没有收入的节庆表演。而一些老人感叹,愿意学社火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社火表演可以喝酒,但不强迫
杨海龙和弟弟二人早年在北京打工开饭店,后回乡在榆中县兴隆山村附近开了一家农家乐。兴隆山村上一次表演社火大概是23年前,时隔20多年再搞社火,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参加,杨海龙亦如此。
“平时该干嘛干嘛,就过年那几天耍耍社火。”杨海龙说,自己的农家乐就开在村子周边,平日大家都熟,所以就参加了这次活动。
兴隆山村社火队中有舞狮、打鼓、扭秧歌、角色扮演等,兄弟俩被邀请扮演“妖婆子”。“表演没有什么特定的动作和节奏,只要玩出搞笑和幽默就行。”杨海龙说。
兴隆山村社火队没有成套的节目,村民都是自愿参加,没有收入,偶尔邀请方会给村子一点红包。
在杨海龙印象中,父亲参加过社火表演,那时兄弟俩还小,看着大人端着的盘子上放着一个个酒杯,满脸笑意地穿梭在社火队伍中。“辛苦,辛苦,喝两杯吧。”面对这种客套之言,有的队员可能会端起来喝上一杯,不愿意喝也没关系,敬酒的人也不会强迫。
在社火表演中喝酒,并非榆中县独有。今年春节,甘肃永登县牛站村的段国林饰演“醉关公”时,由于形态逼真,威风凛凛,在网络上爆火。
“酒必须要喝,这是高跷队的习俗,但自己一定要控制。”尹国勇和段国林从小玩到大,两家相隔不到50米,他说演醉关公时喝酒是流传下来的习俗。今年2月22日,在秦川镇表演时,尹国勇看着段国林拿着酒瓶仰脖痛饮,喝了不少。
所谓“醉关公”,重点在一个“醉”字上。西北的春节天气寒冷,段国林的演出服略显单薄,一口酒下去能暖身子。喝酒后长哈一口气,手里的长刀来回舞动,刀身上的铁环哐啷啷作响,增添了肃杀的气氛。
尹国勇透露,平时段国林滴酒不沾。
没有酬劳,只是想让孩子露露脸
“安全问题是头等大事,为这个我们前前后后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会。群众过年要玩好,不能出事。”今年2月24日,甘肃泾川县水泉村“社火表演小演员晕倒昏迷不醒”的视频在网上流传,此次社火组织者李军华(化名)解释说,正式演出时,队伍刚出村没几步,芯子上那个娃娃睡着了,怎么喊都喊不醒。李军华让负责人把娃给放下来,一放下来娃就醒了。李军华颇为无奈地笑道:“就在放下来的时候被游客拍了视频放到网上,说我们小朋友出事了。其实娃好着呢,晚上村里组织节目他还在院子里玩。”
1982年出生的李军华,小时候就一直参加村里办的社火。农历腊月初,村里几位老人找到李军华,询问“今年咱这社火还弄不弄”。李军华告诉老人,只要来的人多,凑得齐队伍,就搞。得到肯定回答后,老人们各自回家,联系熟识的村民,约定正月初五村子广场见。
正月初五,随着锣鼓声在村广场响起,各家的参演人员鱼贯而出。“1600多人的村子,来了300多人。”李军华说,根据以往的经验,当天就分配了舞龙队、狮子队、秧歌队、旱船队、高抬芯子队的负责人,各个表演队根据往年的演出搭配挑选人员。高抬芯子比较特殊,参与的演员得是六七岁的孩子,身高不超过1.1米。
参与高抬芯子的孩子,只在寒假期间配合演出,日常学习不受影响。村里不少人把自家孩子带来,表示“让我娃也站芯子上露露脸”。
有网友质疑“父母为了钱把小孩送上去受冻”。李军华说,这本身就是群众之间的自娱自乐,不存在为了露脸有金钱输送。作为活动发起人,李军华一共筹了8万元,才让社火队的演出资金有了着落。村民也表示,让家里的孩子参与,是因为“不领他来,他就在家里玩,要么看电视,要么玩手机”。
社火表演,是北方很多地方的习俗
水泉村有流传下来的社火习俗,例如踩高跷,是孩子从小要学的。永登县牛站村的高跷和水泉村的一样,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据牛站村村民讲,从明朝开始村子里就有踩高跷的习俗。“我们家是爷爷传给我爸,我爸再传给我。我最开始学的不是踩高跷,而是舞狮。”尹国勇说,他4岁开始在父亲监督下学习舞狮,稍有松懈父亲的棍子就会打到身上。
学习舞狮之后,尹国勇又被安排学习踩高跷。最开始他只能踩20厘米高的,等到8岁的时候高度变成120厘米,16岁正式加入高跷队就变成如今的220厘米。
尹国勇首次登台演出是8岁那年。“就在我们村的戏台上,台下有上千人。”尹国勇回忆,他当时紧张得哭出了声,一边擦眼泪一边被父亲送上了台。他至今都记得在后台父亲说的话:“去,好好演,你是咱文化传承人,去吧。”8岁的稚嫩少年,就这样站在了舞台中央。随着锣鼓声响起,想着父亲在家教的步伐,按照阴阳八卦图的阵形,尹国勇在舞台上闪转腾挪。当所有动作结束,台下一片叫好和鼓掌,随之而来的是一块红布蒙在了他身上,手里、口袋里被塞满了糖、水果。尹国勇当时觉得特别自豪,从此不再抵触社火表演。
16岁刚过,尹国勇便加入到村子里的高跷队,逐步上妆扮演角色,一些老祖宗留下来的“讲究”也开始深入内心。“就拿降香仪式来说,表演的那些天每天清晨起来一次,上完妆后表演前一次,表演后还有一次。有些地区踩高跷会跳、扭,我们是绝对不可以的,只能按八卦图的阵形往前走,不能让人碰到演出服装和高跷。看到有人在地上磕头,必须要从他身上跨过去。”尹国勇说,这便是“关公袍下过,关关难过关关过”的民俗由来。
未来道路:多一点学习,多一点创新
社火因春节而起,也会因春节结束而息。但表演不仅需要购买服装、制作道具,演员吃饭、车辆运输都需要花钱。尹国勇坦言:“有时候我们还得贷款买设备。今年正月初七到正月十六,村子因演出获得的收入为二三十万。但很多地方没演成,要么去了放的钱很少,也就只是基本维持我们的生活费用。”
如今,参与社火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水泉村一直负责道具制作的石有山(化名)老人感叹:“现在叫个年轻人过来耍社火,人家会问你一天开多少工钱。”“说实话咱也就是爱好这个,谁需要道具我就给谁做。”石有山曾经一次性给戏剧团做过20把关羽使用的“春秋刀”。
西北地区一些民营戏剧团收益少,下乡演出条件差。不少人找石有山做道具,一口一个“爷爷”地叫着,石有山心想“这都是我孙娃娃哟”“现在唱戏的也可怜”,自己60多岁又不图挣多少钱,索性就把道具免费送给他们。
记者接触到的多位社火演员和幕后工作者,都深受资金缺乏的困扰。李军华所在的村子,之所以能坚持耍社火,是因为这是村子里长期流传下来的习俗,家家户户也有传授社火技艺的家风。但社火队一个春节演出下来,往往入不敷出或刚刚保本,条件好点的会有一点收入,也会统一用于公共建设。
一个转机是,近几年在短视频平台助推下,民间艺人再次火了一把。今年春节段国林的表演视频在抖音上迅速走红,段国林和尹国勇上街也开始被人认出来,他们团队的小伙儿被人围观拍照。
春节期间,尹国勇看到南方的游神玩出了“新花样”,有人将音乐和彩灯加在神像之上。他认为短视频时代,社火这种“非遗”能通过新手段让更多人知道,是件好事。未来,传统的东西应该坚守,但也需要多点创新,向别的地方学习,把好的东西引荐过来。
文/罗梦婕 钟梦哲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