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河源头,青海省黄南州河南县的李恰如山
◎刘炎林(北大动物学博士)
我们昨晚住到了玛曲县城。
四个小分队从黄河边的柯生乡,向北向东穿过阿尼山,玛曲县城就是最适合的歇脚点。不过我得原路返回柯生乡:一来陪同我们的管护员需要回家,二来前天晚上交巴从玛曲开来的小卧车还在柯生。
于是等我从柯生出发,沿黄河向东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我本想看看沿岸的山地,却需要紧盯路面——进入甘肃地界,路面变窄,而且有不少坑。宽大的河谷黑黝黝的,听不见水声,只见对面零星的灯火,那是山坡上的牧户。
交巴帮忙电话预订了玛曲县城的住处:达吉商务宾馆。“刚装修过,干净,暖和,我舅舅开的。”等我把车停到宾馆对面,提前到达的小伙伴们正鱼贯而出,准备去吃饭。
“去哪里吃饭?”我摇下车窗吆喝。
“交巴知道。”阿旺说。
“开车去吗?”
“不好停车。走路只要五分钟。”
我背着书包一起走。增平同学把自己裹在黑色的大衣里,包括脑袋。我问她今天走哭了没有,她给了我肯定没哭的表情。不过我能想象,跟着玉树康巴“飞毛腿”东文小伙爬了一天山之后还要走路去吃饭的痛苦。
吃完晚饭,交巴问道:“明天早饭怎么安排?”
“明天休息,分头吃吧。”我说。
三天时间,伙伴们被我统筹催逼着在河南县的两块山地里安装了50台红外相机。疲惫会导致危险。需要休息一天,正好也需要转移到下一片山地。
“要不明天到我家早饭吧。”交巴发出邀请。
我们愉快地同意了。
交巴的住处有一个临街的院子,以及宽大的平房。早上,我们进屋时,他妈妈正把他一个月大的儿子包进襁褓。交巴家人陆续给我们倒茶,盛面片,舀酸奶,把我们几个喂得饱饱的。
交巴的阿妈十三年前去过拉萨朝圣。“走路去的,九月份上路,走了一个多月。”我查了查导航地图,以现在的道路,也得1800公里。交巴的阿妈有五个孩子,交巴排行第三,妹妹最小。他到西南民大上学,还上了民族学的硕士,然后回到玛曲来,创办玛曲生态环境保护协会,“当地唯一的NGO(非政府组织)环保组织”。
“像交巴这样研究生毕业,再回家乡做保护的,不多。”阿旺一边吃糌粑,一边说道。
“原来你俩是一样的稀有。”我打趣道。阿旺是青海尖扎人,到肯特大学上的研究生,再回到青海创办了原上草自然保护中心,致力于黄河源区的生态保护,特别是阿尼玛卿区域。
黄河从扎陵湖、鄂陵湖流出,向东穿过阿尼玛卿,在玛曲县这里拐一个大弯,从黄南州的南部和西部流过,再从黄南州北面的尖扎县向东流向兰州。
跟尖扎县的阿旺一起,到玛曲县的交巴家做客,简直是黄河般宏伟的缘分。于是乎,我连吃了三碗面片。
吃完早饭,交巴带我们去玛曲马场景区转了一圈。马场地面积水都冻结了,没有什么鸟类。折回玛曲县城,给四辆车加满油,三个小伙和增平姑娘去补充两台相机。他们都是零零后,只有我和阿旺是老汉。阿旺去买糌粑和铁丝,我就自己慢慢地往河南县方向出发。
我真心实意地自认是老汉,但是阿旺却认为自己是年轻人,早饭时又讲了他在康定工作时的往事。我说,你看,老汉才喜欢讲当年之勇——我就从来嘴上不吹牛,我只在文字里吹牛。
明天要继续把红外相机撒在李恰如山。李恰如山是洮河的源头。这河的名字我依稀熟悉,好像在哪里读过,还隐隐给人金戈铁马的感觉。后来一查,果然是鼎鼎有名的河流,边塞诗人在她的下游写过许多诗歌,特别是东边两百公里外的临洮。比如,“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临洮。”
湟水和洮河是黄河上游的两大支流,河湟谷地就靠着这两条河。阿旺还总结道:咱们在黄南的调查就围绕着三条河,隆务河、泽曲、洮河,黄河的三条一级支流。
到达赛尔龙乡之前,路过了洮河源国家湿地公园,一座巨大的蓝白色建筑。沿着洮河向南,李恰如山的积雪在远处闪着银光,洮河欢快奔流,没有一点冻结的迹象。
在黄河上游的这一段,有大片平缓起伏的山地,众多河流穿行其间,草地丰美得在冬季也能看出来。吉岗山、阿尼山、李恰如山这样小规模的山地点缀其中,就成了雪豹的居所。从这几天在山里的徒步来看,雪豹的痕迹不多,岩羊也不那么多。在黄河更上游的阿尼玛卿,在黄河以南的玉树州,在黄河以北的祁连山,我看过密集得多的雪豹痕迹和岩羊种群。
山地的规模可能是一个因素,人为活动的影响可能是另一个。不过现在时机尚早,起码也需要到明年春天,看看撒在山间的红外相机,会告诉我们什么故事。
在这个没有降雪的冬季下午,我把车停在洮河边上,独自一人。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深刻的体验之一,特别是你车里还放着刘珂矣的国风小曲:
“但愿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
20231202,12:00,赛尔龙
供图/刘炎林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