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样的?
塔可夫斯基:我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发生在我一岁半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座房子、一片开阔的平台,平台上有台阶——只有五六级——还有栏杆。在楼梯和房子的一角之间,有一大片紫丁香丛。这是一片凉爽的沙地。我会玩滚铁环,从门口一直滚到花丛中。突然,我听到天空中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我害怕极了,藏在了花丛里。我抬头望着天空,因为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那可怕的声音越来越响。突然,我在树枝间看到一架飞机划过。那是1933年。我从未想过那可能是一只鸟,我觉得是很可怕的东西。
格拉: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塔可夫斯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就离开家了。此后我们也会见面,不过见得很少。关于父亲,有两段回忆让我印象深刻。第一段回忆是,我们住在莫斯科老城一间狭小的公寓里,只有两个房间。我父亲,你知道的,是一位诗人,有时候写诗一写就是一整晚。他在打字机上打字,每晚我都能听见他问母亲:“玛丽亚,告诉我,你觉得这样好还是那样好?”然后,他会读一行诗给母亲听。他总是谦虚地接受母亲的建议。
第二段回忆恰恰相反,是在我大一点的时候,那会儿我已经上学了。有天晚上,父亲很晚才回来。我和妹妹已经睡着了,他和母亲在厨房里争吵。父亲希望我搬去另一所房子跟他一起生活。母亲不同意。那一晚我无法再入睡,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第二天他们问我想要和谁一起生活,我该怎么回答。我意识到自己绝对不可能和父亲一起生活,尽管见不到他我会很想念。
格拉:你如何看待死亡?
塔可夫斯基:我不害怕死亡,一点也不害怕。死亡吓不倒我,让我害怕的是肉体上的折磨。有时候我觉得死亡是一种出乎意料的自由。这种自由是生活中很难感受到的。因此我不害怕死亡。但是,真正让人心痛的是心爱之人的离世。
我们哀悼至亲的离去,显然是因为我们再也无法就自己对他们犯下的所有过失获得原谅。我们在他们的坟墓旁哭泣,不是为他们感到伤心,而是为自己。因为我们再也不能得到原谅了。
格拉:你认为人去世以后一切都结束了,还是以另一种生命继续?
塔可夫斯基:我坚信生命只是开始。我知道我无法证明这一点,但是本能上我们知道自己是永生的。这太复杂了,我没法解释。我只知道忽视死亡的人非常恶劣。
编辑/韩世容